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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探虎穴絕壑渡孤身 斬妖巫群雄張盛宴(6)


  紮端公無法,便去蠱惑大眾說:「天神喜食漢人,越祭得多越好。本山現有不少漢人,無奈虎王作梗。如能將他去掉,把建業村那些肥娃一齊捉來,按時上祭,天神一喜歡,必定降下大福。我們也省得每次翻山遠出,待上好多天,受盡辛苦,還難得尋到上祭的肥娃。他再厲害,也只一個人,又不斷到穀裡來取東西,更好下手。都神婆又會神法,有天神相助,怎麼樣也能將他刺死。何苦為他得罪天神,日後去受災難呢?」

  穀中山人嘗過虎王和黑虎、金猱、群豹的厲害,雖都信奉邪神,一聽說要害虎王,誰也不敢認可。然而禁不起妖巫等常年鼓動煽惑,日月一久,又覺出虎王除能役使群獸外,別無異處,一切和常人差不許多,不如想像的厲害。加以虎王禁令甚嚴,無論如何不許傷害生人。每次偷著出山擄人,不特受盡艱難困苦,還時受蟲蟻之害。眼看建業村中所有,盡是山人心愛之物,拿許多金沙、皮革、藥材去換,也不過得他百分之一二。人及牲畜又多,用來祭神、生吃,可供長時之需。卻因虎王一言,除了以物易物,公平交易,休說是活人,連所養牲畜都不敢妄動,於看著眼紅,無計可施。貪心一起,便生怨望,妖巫等自然乘虛而入,眾山人漸有反叛之意。因虎王近半年中常與謝、韓二人往還,少往紅神穀去。康、連二猱偶而奉命一往,山人均知厲害,不敢下手。妖巫暗用邪法詛咒了兩次,全無效驗。二拉始終懷德畏威,竭力阻止,沒有爆發出來。山人見了虎王,雖仍畏忌引避,心已離叛,不似前此畏服恭順,奉若神明了。

  這次本是祭神之期,紮端公突然出山擄人,久伺不得,為期又迫,正急得無法。好容易在歸途中擄得王守常夫妻和兩個小孩,認為天賜,好生喜出望外,不料被村人仗義奪去。在眾山人人的心意是:我們容你們這麼多人活著不來劫殺,已是委屈又委屈,你們怎麼事不幹己,還來劫奪我們到口之食?況又是關係著全族禍福的敬神祭品,怎能不恨到切骨。當時不敵,敗退回谷,向眾一說,本來就認為理直氣壯,動了公憤。再經妖巫等一煽動,立即呐喊動天,刀矛齊舉,誓欲踏平建業村,雞犬不留,才行消恨。連二拉也被激怒,不肯甘休。

  依了眾山人,恨不得連夜殺去。果如此,當時村人全無防備,又在黑夜之間,山人忘命而來,妖道未到,縱能抵禦,也必不少傷亡;總算村人不該遭此大劫,紮端公因莊人並非易與,忽然臨事慎重,向眾聲言:「這次是村人先違約起釁,便是虎王也不能向著漢人,硬不講理,不過平日我們和他交易,看村人防守甚嚴,人數又多。漢人慣會鬧鬼,白天傷了人,必防我們前去報仇,黑夜裡他們聚在一起,前去容易上當。他們一早人都往莊田裡耕地,最好半夜起身,趕到村前,從山溝盤穀小路愉愉上去。先乘他們人多不在村裡時燒他村寨,搶了他的東西和婦人、小孩、牲畜,運回穀來,再和他們打。打勝了更好,萬一不勝,也不致空跑一趟。」

  又說:「虎王曾派康康到此要過那些漢人,擄人時看他們和虎王都不認識,不知如何會成了朋友?聽虎王平日口氣,和建業村姓顧、姓楊的那夥人都是對頭。昨日奪人的正是那個姓楊的領頭,也許不肯將人放還。弄巧這件事虎王還向著我們,他一不管,這件事就順手多了。」

  眾山人聞言,益發膽壯,個個踴躍爭先。

  紅神穀到建業村,比虎王要遠出一倍,就是天明趕到,也須早去。當下由二拉發令,宰殺牲畜,置酒犒眾。眾山人飽餐之後,略為休息,原定于子時起身。山人廝殺,都是頭子在前,以勇為尚,照說原該二拉領頭。二拉終因昨日康康一來,料定所擄的人與虎王有關。一則有些膽怯;二則想起虎上素常的好處,恐萬一虎王和村人一党,相見時不好動手。打算到了村裡,先探明虎王在彼與否,再行上前。又因神巫和紮端公及手下眾山人日益跋扈,動不動就假借神力,重責他的心腹。二拉只聽二人口出狂言,除卻在森林裡初遇時見過那一點異跡外,別無神奇處。而眾山人之信畏神巫,遠勝於己。如說真有法力,為何每次出外的人常被蛇咬,連紮端公也一樣被咬過?神巫既能降禍降福,生殺隨意,什麼病都能治,這毒蛇咬傷,怎麼還須去求外人?二拉在眾山人中本來較有心計,漸漸由懼生疑,由疑生忌。只因迷信神力,積習大深,心志雖已搖動,想不出個查探辦法,又不敢犯著眾怒,去和神巫等比力,始終摸不准妖巫、紮端公的虛實深淺。遇到這樣好機會,知村人俱都武勇難敵,正好藉以試驗神巫等的神法本領。於是表面假裝尊崇,讓妖巫都神婆居中,率眾紋身族人為首去奪大寨。二拉與紮端公分率眾山民為兩隊,一左一右由盤穀和峰側野徑接應。

  紮端公哪知惡貫滿盈,死期迫近。心中還在高興,這一來無形中成了主腦,正好借此奪取二拉的大權。只是妖巫都神婆只會一些世傳的邪法和手技口技,禦敵固有大用,卻不甚武勇。擔心她獨當一面,遇見強敵,不等行法,便為敵人所傷,豈不求榮反辱,馬腳盡露?於是藉口主帥都要居中,欲令二拉率一多半山人,和自己同隨妖巫為首居中,暗含著保護妖巫,好使其隨時行法之意。偏生二拉命不該絕,臨行時紮端公才提議請神的事,已來不及。二拉惜會了意,疑他別有詭謀,執意不肯,紮端公看出他有些疑心,不便再強,只得改由自己保著妖巫前往。除同族眾山人外,又撥了小半山人過去,方始成行。

  這一爭論,不覺耽延了半個多時辰。山人雖然腿快,這三二百里的崎嶇山徑,也須走上好幾個時辰才能到達,還未趕到峰崖之前,天已大明。二拉見離村還有二三十裡,知再走過去,人數一多,必為村中瞭望的人窺見。忙即喚住眾山人,依照預定分成三路:除自己所走盤穀這一條路,利用地勢,不用分列外,餘者都聽妖巫和紮端公的號令散佈開來,借著林石草莽遮蔽,分頭掩到峰側,一聽號令,一擁撲進村寨中去。於是二拉自帶一群山人,翻過一條極險秘的崖壑,往盤谷中進發不提。

  妖巫都神婆、紮端公二人貪功心盛,意欲速行。等二拉走後,重又挑了一回人:將一些兇悍勇猛的山人,會集在妖巫隊中;餘下數百山人,交給一個頭目率領,由峰崖右側翻越上去,與中、左兩隊會合。

  建業村佈置本來周詳,又經昨晚金猱放了一把火,防守自然越發嚴密。平日村人雖然佃、漁、畜牧各有所事,當日卻因約請強敵當筵比鬥,一個人也沒離村他去。那些在望樓上輪值巡眺的,俱是綠林中的健者,個個眼亮。加以昨晚疏忽生事,格外加了仔細。山民人數甚多,全無紀律,任是怎麼精於掩藏,也逃不過望樓上人的眼睛。二拉由盤穀出去,順寨左岡尾直撲大寨,已近村前,村人還看不到。妖巫等一隊是由中路進攻,須要通過峰前那一片大平原,屏障全無,只憑一些草樹,如何能隱得住身子。人在十裡以外,望樓上人早用望筒發現了大隊山人,立時傳警下去。等到行近草原,還未通過去,村人早都得信,準備停當,聲色不動,靜候眾山人趕近前來送死了。

  妖巫哪裡知道,見已行近嶺麓,還不見村人動靜,以為村人多半耕作外出,此番入村,定可燒殺擄掠,為所欲為,好不興高采烈。全隊千餘人,各找各的路徑,順著嶺麓,往上飛爬。只等爬到將近岡脊,一聲號令,便即殺了進去。百忙中紮端公回顧嶺左,二拉的一隊人還無蹤影;右隊抄近路來,相隔也尚遠。方在稱心快意,忽聽峰腰主寨中鑼聲響了三下,知被敵人發現,也沒在意,反倒取出人骨哨子一吹。另一紋身族人便將蘆簽吹動。紮端公發完號令,立即手舞長矛、腰刀,當先前進。眾山人聞得蘆簽,紛紛舞動刀矛,齊聲呐喊,往岡脊村寨搶殺上去。那地方正當半山腰上,相隔村寨有數十丈遠近,眼看就要殺到。猛聽颼颼連聲,先從上面射下一批連珠快弩。眾山人剛聽鑼聲站起,驟不及防,敵人箭發又准,前排先被射傷了好幾十個。接著又聽眾聲暴喝,從近岡脊草樹叢中跳出百十名村人,各持刀矛鏢弩衝殺下來。

  紮端公知敵人早有準備,自恃人多勢眾,敵人只有百餘個,前隊雖有數十山人受傷,心中並不畏懼。眾山人見有敵人,也各將梭標、飛矛朝上亂擲。無奈上面來的這百餘人,為首的是滇中五虎和妖道祝功,又是居高臨下,眾山人處在下風地位;標、矛一枝也打不中。雙方將要殺到一起,紮端公見自己的人頗有傷亡,敵人卻無一個倒地,不禁發了急,忙催妖巫都神婆行法時,滇中五虎已率手下村人殺到。這百餘村人都集在一處殺下山來。眾山人卻是四方八面分頭而上。那些箭也只放了一陣便不再放。紮端公不知這些敵人專為殺為首妖巫,還覺敵人不知防禦之法,早晚必被自己的人攻進村去。恐妖巫行法以前受傷,忙退回來保護,分出一些勇敢山人上前迎敵。又用土語打著暗號,催促四外山人加緊進攻。村人固是武勇,這些山人也都矯健多力,雙方剛打得熱鬧,妖巫都神婆的邪法也已發動。手中拿著十幾把尺許的飛刀,口誦邪咒,手指不住比劃,倏地怪叫一聲,立時一片黑煙裹住那十幾把飛刀,向空升起,朝眾村人飛去。

  這類妖巫的邪法禁咒只能震懾山人,本無甚真實效用。以前謝道明早在二拉口中探出穀中虛實,知道內中有一個會使邪法的妖巫,眾村人適接警報,便料定是她為首。因為戴中行深知山人愚直,已服虎王約束,擄人生食祭神全是妖巫和紋身族人煽惑。一則不願多殺;二則還想借此威服,日後好利用他們採辦珍貴貨物。祝功又自告奮勇,說有他一人,足可除去妖巫。所以連米海客都未使擋頭陣,僅在沿岡脊上設下禁制,去誘山人入網。妖巫這十幾把飛刀剛飛起,祝功便當先搶出陣外,大喝:「無知山蠻,死在臨頭,還敢來此賣弄!」

  隨說隨即手中掐訣,朝上一揚,便有一團黑煙朝上飛去,將那飛刀一齊裹住,墜將下來。

  都神婆和紮端公看出敵人厲害,而妖巫伎倆止此,雖還會一些咒詛之法,時太匆促,不及行使。再有就是用來嚇騙山人的障眼法兒,敵人既能破去飛刀,決瞞不過。心中雖然著慌,還在妄想仗恃人多,以力取勝,不欲便退。不料他這邪法未使上,卻將敵人的邪法招了出來。

  祝功雖知南疆妖巫有真實本領的極少,還想不到這樣的膿包。一見妖巫神情沮喪,便不再有花樣,樂得當眾逞能。於是將身一縱,飛出圈子外去,站在一塊高石筍上,高喊:「諸位弟兄們,哪有這大閒心,去鬥這夥野人?快向左側閃開,等我來收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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