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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凶淫電掣雷轟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會稀別遠孺子思親(3)


  隔有多時,朱氏醒轉,覺得周身骨碎,痛楚非常,耳旁人聲嘈雜。再睜眼一看,身臥床板之上,面前聚了不少的人。手足四體好似受傷寸折,動轉不得,奇痛無比。強忍著痛,細問就裡。原來璉珍主僕已被道婆帶走,臨去之時,房中一聲大霹靂,將房頂生揭去了大半邊,屋瓦驚飛,人被打傷了好些。眼看那道婆夾著兩個大包,電光閃閃,往天上飛去,晃眼工夫,不知去向。眾人才知神仙降凡,嚇得個個叩頭禮拜不迭。過有好一會不見動靜,進房一找,見朱氏頭破血流,遍體鱗傷,骨頭有好幾處都被震斷,鼻息全無,只胸前還有微溫,當她必死,一面分人去向墟裡司官稟報,一面用床板將她抬起,準備司官到來驗看之後,再行備棺成殮。不料朱氏孽難未滿,竟會醒轉。

  朱氏當初本是一時血氣,因姦夫慘死,又被丫頭打傷,急怒痛恨,憤不欲生。及至死後還陽,見仇敵已走,雖然遍體重傷,痛楚非常,反倒怕死起來。心想:「留得命在,總還有報仇之日。」

  忙呻吟著叫身側長年泡了一碗參湯,用紅糖水兌服下去,又將乃父家傳秘制的止痛藥,吞咽了好些九,是傷處都敷上金創藥。一切弄好,還想移向床上安臥,無奈四肢微一轉動,便作劇痛,只得暫時仍躺在木板上面。

  仗著她平日馭下甚厚,人也外場,對於近鄰都有個人緣。加以山人素畏神鬼,明見許多奇跡,都當神仙下凡。朱氏所居之處正當寨墟,地方上事慣例都由山人司官處置。一會,司官率了手下兵到來,見眾口一詞,都說神仙降凡為禍,打死尤克家,朱氏在旁受了連累,被雷震傷。苦主就是本家,又受了重傷,無人出頭告狀。況且又是寄居的漢人,更有新被大雷揭去的房頂為證。七張八嘴,越說越神,鬧得那司官和眾人也害起怕來,恭恭敬敬朝著破房禮拜了一陣,竟然走去。

  朱氏等司官去後,令人從豐埋殮了姦夫。因自己從小就精通外科,知道傷勢雖然奇重,除五官略受雷震,兩耳整日嗡嗡外,內裡並未受著大傷。寨墟絕少良醫,也沒延醫診治,就以自身經驗,內服補心益氣之藥,外用家制傷藥敷洗,咬定牙關,專心忍痛將養。每日輾轉床褥,連便溺都不能自理。

  朱氏也算生具異稟,難為她熬煎了半年多,受了無窮的苦痛,才將傷勢完全治好。右腿骨節已被菱菱一棍打折,雖經人工和藥力,將傷處用生狗皮裹好治癒,無奈當時流血過多,成了殘廢,僅能扶杖而行。痛定思痛,想起自身成了一個孤鬼,痛恨璉珍主僕切齒。無奈仇人已在異人門下,又不知來歷居所,此仇怎樣報法、籌思多日,覺著當地再住下去,徒是令人傷心,毫無生趣。便將田地變賣成了金條、珠寶。凡拿不走的產業用具,都分給了家中長年人等。獨自一人離了南疆,往湖廣一帶走去。

  朱氏原意是多年未和老父通信,不知生死存亡,打算先取道湖廣,回到江南故鄉看望一次。自己僅入中年,傷癒以後,反因床上養了半年多,面容較前豐腴,看去還是花信年華的美婦。雖然左腿微跛。但是還有一身絕好武功,早晚必能練得將杖棄去。手邊又有不少金珠,就算報仇無望,總可遇見良緣,圖一個後半世的快活歸宿。誰知淫孽前定,天缺大師臨去時只加重懲,未傷她命,留下後來許多隱患。朱氏一入湖南省境,便有了一番奇遇,異日璉珍主僕幾遭毒手。此是後話不提。

  且說清波上人抱了嬰兒,與天缺大師分手後,也顧不得再采靈藥,徑直帶回黑蠻山鐵花塢洞府之中。解開包一看,只見那怪嬰已比初出胎胞時長了好些,遍體漆黑,又精又瘦。稀疏疏地長著一頭金髮。兩道濃眉幾乎連成一字,緊壓在眼皮上面。鼻樑凹陷,兩顴高聳,露出一對朝天大鼻孔,下面是一張雷公嘴,嘴裡生就兩排雪白細齒,兩隻免耳貼肉倒立,一雙三角怪眼骨碌碌亂轉放光。看去相貌雖然十分怪醜,但是骨格清奇,皮肉結實,天生異稟奇資,從來罕見。又是從小隨師,不染塵惡,異日造就,大未可量。不禁越看越愛。

  因他落地便離母,降生以前又當鬼胎,一切嬰兒衣服通未置備,仗著蠻山氣候溫和,四時皆春,嬰兒本非凡物,能耐寒冷。上人又給他服了一粒靈藥,助他堅強骨髓,早日成長。取了些豹皮,用山麻縫成一條圍腰,一件披肩,權充衣服。下面就任他赤著一雙雞爪般的雙足。因對他期許甚殷,認為他今後必是光大門戶的衣缽傳人,故從小就不給他煙火食吃,每日只用些黃精、首烏之類研碎成糊,以代乳食。

  怪嬰自從服了天缺大師的靈藥,把先夭中帶來猛惡的氣質去了多半,加以與清波上人本有師徒的緣分,竟和尋常嬰兒戀乳一般,與清波上人親熱異常。清波上人為了逗弄他,好些次連本身應作的功課都耽誤了。他一出生本就能縱躍爬行,再加多服黃精、首烏之類的靈藥,又有清波上人教導,不消數日,已能隨定乃師進出,滿山亂跑,爬樹穿枝,絕塵飛馳。身量卻不見大長。清波上人見他如此好的資質,自然格外喜愛。過了一年,漸漸傳他道家吐納導引和本門中劍法。因是感雷而孕,相貌又生得和雷公相似,無父而生,從了母姓,取名塗雷。不消三年,已將初步入門根基紮得穩固,清波上人這才將本門道法、劍術挨次一一傳授。

  一晃十年。塗雷天資穎異,又極好強,任多艱難的修為,一點便透,一學便精,天性更極純厚。上人愛極,益發加意教導。一面又教他道家各種經典,以及正邪各派修為異同,遇上妖術邪法時如何應付。所以塗雷年紀雖輕,論本領道行,已非常人可比。但他天性純孝,從三五歲起便屢生孺慕之思,不時朝上人懇求,要尋找天缺大師探母。上人俱說:「你年紀還輕,身劍尚未練到合一地步,你不好生事,目前正邪各派互相仇視,循環報復,外面能人甚多,你雖進境神速,畢竟功候太差,還出去歷練不得。」

  雖再三嚴阻不許,塗雷仍是不聽,隔兩日便向上人苦求。上人被他攪得無法,因說道:「你頭上厄紋,煞氣更重,近數年內終是下山不得。我憐你這一片孝思,天缺大師已有十年不見,不知你母修為如何,等我修書問她一同,如有成就,便著她自來看你如何?」

  塗雷大喜,並請上人急速修書去問。上人便用飛劍傳書之法,給滇邊伏波崖上元宮天缺大師送了一封信去。當日劍光飛回,接著覆信。

  原來璉珍、菱菱自隨大師出家,十年光景,已學會一身驚人道法,還各煉成了二十四口飛刀,當時相偕出山采藥行道去了。

  璉珍因當初生塗雷時是不夫而孕,受了無窮冤苦羞辱,生時又差點沒送了性命,當他是冤孽,恨到極處。及至因禍得福,明白胎兒來歷,隨大師入山之後,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漸漸動了母子天性,轉仇為愛。心想:「如非此子,怎得巧遇仙緣?由兒成就,怎便還去恨他?」

  日常無事,璉珍背地和菱菱談起,甚為想念。

  旁門道法,入手容易,不消三年,有了點成就。便和菱菱稟明大師,前往錦雞谷藏骨之所,將乃父骨壇起出,送回原籍,埋入祖圭安葬。歸途原想略繞點路,往黑蠻山鐵花塢探看兒子,就便向清波上人拜謝當年救助之德。無奈天缺大師雖近旁門一派,與尋常左道妖邪大不相同,家法最是嚴峻,犯了毫不寬恕。因出來忘了稟明,不敢私自擅專,只好作罷回山。先想稟明而行,屢用言語試探,大師未理。未兩次實忍不住,只得率直稟告。大師聞言,眉頭一皺,不置可否。二女看出大師不喜乃子,以前又有「此子與我無緣」

  的話,由此不敢再提前事。

  這一天二女新從外面回來,正與諸同門等在宮後制煉救人的丹藥,忽然大師命人來喚。二女忙即走去一看,大師又是眉頭微皺,面上似有不悅之容,手拿一封柬帖,殿角上停著一道劍光,正往外飛去。大師見二女走來,說道:「适才清波道友飛劍傳書,因我不喜見你孽子,不敢命來相見,但是此子頗有孝思,朝夕向乃師絮聒不休。清波道友書中情詞頗為謙婉,未便不許。以前你二人和我說,沒有明許,實因此子殺孽太重,異日道成,必向我這裡無事生非,甚且於我有害。當初本可不去救他。一則事前不知,無心巧遇;二則意欲借這救你母子恩德,解釋冤愆;三則清波道友已然先救了他,我縱不救,他也必加援手;再加他已看出此事,盛意相讓,使我獨成其事,樂得現成人情。我先見你二人痛恨此子,生前冤遭連累,以為或者可以割斷恩愛。後見你母子天性日久油然發動,常慮未來,時謀善處之方。

  清波道友不令他來,也是為了我故。現在我想運數雖然前定,但我自成道以來,除前世孽冤外,從未再犯無心之過,近年外功積得更多。休說各異派旁門中無人似我,就連峨眉、昆侖各正派中道友,對我也一致推許,好些結了方外之交。這次總算與你母子有過一番救命之恩,如若善於預防,人定當可勝天。你此去可不時將當年母子難中遇救之事,不厭求詳,加以申說,使他常記在心。此子天性甚厚,或者到時不致忘恩背本,種下惡因,也不在你隨我一場。須知為師並非懼他,也非取巧規避,無奈此中別有好幾生的因果在內,令我輕重都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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