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一五五


  趙氏也愛她聰明美麗天真爛漫,兩人親熱已極。趙氏幾次要回去料理新房,湘玄卻不舍放走,後來趙氏笑道:「妹妹癡了!少時便是我家人,想叫我兩個分開,也無此理。我去了還來呢。」

  湘玄又再三拉手,叮囑務要就來,方行作別走去。繁文少敘,一會半翁父母先來拜謝親家,李母已聽趙氏回去盛道新人之美且賢,人室見了甚喜。湘玄自免不了拜見婆婆,接著半翁也到,便照野樵所擬儀節行禮,赴了盛筵。

  成婚第二日,半翁設筵相謝莊人。太沖因莊人聞得半翁說起他的法術,十九要想瞻仰,便借第三日女家酬客為名,獨自借用平山湖頂,行法禁制,使全湖的水變成一片水晶,上面堅凝如冰,下面荇藻依依,遊魚可數。又命湘玄從妝奄內取出數百兩黃金,頭一晚問明眾人喜何口味,在湖面上設下千余席,擺好碗碟杯筷,各就所好風味落座。坐齊一施法術,天上先現出萬盞五彩明燈照耀全湖,往來上下,絢麗無濤,桌上盤碗全隱。坐觀了個把時辰奇景,喚一聲請,立時肴酒蒸騰,山珍海味俱如新制。莊人個個叫絕,歡呼痛飲,由中午吃起,這一頓直吃到西戌之交,俱都戀著空中奇景,不舍就散。太沖忽道:「諸位酒後口渴,適從洞庭東山買得五千斤白沙批把在此,但恐落下傷人,請至岸上候取如何?」

  莊人久與世隔,山中批把有而不佳,洞庭白沙從未見過,酒後正需佳果,又想看他如何變法,齊都依言往岸上走去。妙在是那大湖面,人才一走,腳底晶面似在催動一般,俄頃抵岸。太沖揚手一揮,一陣風過,立時湖面還原,依舊萬頃澄波,粼粼流動。那些桌椅全是四足點水,載著器具自行浮來,當有執事人們取去,還了原借之地。

  這時天燈還在湖空上下飛舞,影落波心,分外奇絕。太沖猛喝:「諸位賢主人請揚手自取!恕不奉上了。」

  說完將手一抬,萬千盞天燈彩芒頓斂,落將下來,越低越小,接到手中一看,並不甚大,盡是獨核白批把,甘芳涼滑,其甜如蜜。尤妙的是那些天燈蕩漾于碧波明月之下,並不遽然降落,隨著和風搖曳,載沉載浮,降得甚緩,越在高處的越亮,光也鮮明得多,初大如拳,降離地面丈許便即停住,緩緩遊行。人如去接,卻是應手而墜,降得極快,捉到手裡方始變為批把。吃完再接,恰是正好。吃得快的多接,吃得慢的少接,並無一人落空,也無一枚墜地。這一來,休說一於村人笑口不閉,歡呼四起,便那幾位理學先生,大快朵頤之外,也驚奇稱讚,把太沖認作古仙人下界,不以為是異端,鳴鼓而攻諸大門以外了。

  太沖暗中偷覷,見兩老親家拄杖並立,接了又吃,吃了又伸手向空中去接;半翁夫妻三人隨侍在側,看出二老愛吃,也幫著接來,剝了奉上,學沫夫妻轉接過手便放在嘴裡,連聲誇妙,直說:「嶺南荔枝有此甘腴,無此雋美。」

  半翁還是湘玄暗使幻術強塞了一個在他口裡,看去也頗愛吃,心想這驅役五鬼傳金運物之法行起來甚是費事,這還是前夜和女兒商量,為了今晚宴客,人前爭臉,半夜裡暗中行法,歷時三日始行運來。自己因要應酬新親,不能終日行法,只得令左才代為主持,如今還關在房裡謹守,沒有放出。洞庭白沙今年收成不好,果佳數少。真白沙除卻供給豪商巨宦、當地官府,所餘無多,已被自己行法買光。時已不早,人貴知足,樂不可極,所行之法雖然與人無傷,終是左道邪術,炫露久了,如有什麼仙靈或是旁門中高手路過發現,休說下來為難,便開個玩笑,當著這多新親新友也開不起,萬一要來個對頭,自己不說,不給半翁和全莊人等惹下後患?真個敗固大糟,勝亦無顏,那是何苦?還有親家和女婿夫妻都極愛吃它,不知自己要費如許手腳,以為容易,可以一招即至,取攜無窮。倘如吃完再要,卻無處弄去,又不好意思拒絕,豈不也糟?越想越情虛,便把湘玄悄悄招到身旁,示以機宜,命她即速暗往左才房內通知,依言行事。自己交代完畢,立即抽身趕去。速去速回,湘玄領命,暗中告知半翁,托故去訖。

  這時還有盈千累萬的批把燦若明星,浮沉空際,沒有下墜。村人紛紛搶著接吃,都想帶幾個未剝的回去,無奈太沖早想到此,村人搶接不吃,分不勻淨,凡接而不吃的只是一個,再接怎麼也接不到,也不好意思和太沖說,只好隨接隨吃。正沒法想,太沖忽然開口道:「親翁新愈,天已不早,諸位尊親如若喜吃,不妨帶幾個回去,早點安歇,免受風露侵襲如何?」

  眾人轟然應謝。太沖又說:「洞庭東西兩山俱產批把,只東山白沙稱為最勝,只借真者獨核,年產無多,今春苦旱,味較往年尤佳,結實卻是更少。這幾日正值成熟之時,除卻宮紳豪取之外,所餘俱被老朽一人買來。适才默點人數,不間男女老少,每位僅得五枚。戈戈之敬難快齒牙,還望見諒為幸。」

  說罷暗使禁法幻出一個替身立在當地,真身隱起,跑向半翁身側,悄囑幾句,遁向左才房中而去。

  這裡眾村人見太沖話才說完,滿空星光便向眾人頭上由大而小照直緩緩下來,更不停歇,也不再似先前往旁處浮游,宛如灑了一天銀麗,燦爛無儔,美觀已極,紛紛伸手往接,果然接到第五個上再也不能接到。有幾個少年好事的,已然將果接夠,見天空中還有不少星光緩緩浮沉,方想開口,眼前霍地一黑,再看只剩了半輪明月,耿耿疏星,那批把幻成的天燈一個都無,俱各齊向遙立在旁的太沖替身稱謝。哪知太沖幸是忽然心細,見機得早,恰在眾人接果到手時將法收去,稍差一步,又出了亂子。

  半翁因乃岳行時囑咐,命他守住替身,不可使旁人挨近,自己趕去撤了禁法,命左才收了餘果立即遁回,有這接果片刻工夫,決能趕回向眾答話。見眾人都在舉手致謝,仍是替身在彼,真身未回,方自奇怪,忽見太沖隱身遁回,收了替身,向眾答謝,並說自己不日將有遠行,還要料理一點瑣事,夜深露涼,請各安歇,明日再當領教。說罷,又趕向學誅夫妻面前敷衍了幾句,並催半翁夫妻速奉二老回房安歇,半翁已是一雙慧眼,看出乃嶽神色匆惶,強作鎮靜,又聽說話聲帶微顫,有異尋常,湘玄也未即回,料有變故,便借話悄悄點問道:「岳父勞神一天,不覺有點不舒服麼?」

  太沖知被愛婿看破,忙悄答道:「适才稍有不適,已然過去。我長行在即,還有話與賢婿商量,睡前能來一談才好。」

  學誅聽他翁婿低聲對語,便問:「親家有何見教?」

  半翁乘機說道:「岳父因有幾個藥方想傳給兒子,問是何時能去受傳呢。」

  學沫對於太沖已佩服得五體投地,忙道:「我已痊癒,並不須人服侍。天不甚晚,正好向岳父求教,你陪岳父談一會去吧。不過適聽親家說是要走,那卻不行。我已聽小兒說過親家非走不可,縱不能長此久居,無論如何也要請在敝莊盤桓個一年半載,日後還要常時駕臨,才不是見棄呢。」

  太沖自是遜謝。當下半翁便令趙氏隨侍二親回房,自隨太沖同行。

  到了左才房內,太沖先令湘玄速去隨侍翁姑,看了看房中情景,知未出事,才放心坐下,長長地籲了口氣。半翁見左才端坐床上,床前放著一盆水,水當中插著七枝香,水上浮著五片窖葉疊成的小船,槳舵蒿櫓,具體而微,是船上用的東西無一不備;一手執著一面小黑旗注視盆水,直到太沖進屋坐定方始下床,將香自水中拔起,帶著火頭藏向行筐以內,跟著拈出小船一同藏好,然後朝半翁略微敬禮,對太沖道:「适才師妹如若遲來一步,弟子獨力難支,那才糟呢!師父可曾知道這廝是誰個麼?」

  太沖道:「這事情奇怪。這人決在遠處,我必須找去,兔他不甘尋上門來。雖說不怕,終驚村人耳目,許多不便。不過賢婿也須助我一臂,能同了去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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