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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半翁自是感戴師恩不置,中間也曾請問過師父法諱來歷,奇僧總是笑而不答,問過三次不敢再讀,也就罷了。

  光陰易過,一晃三個多月。在這期間,半翁每往習法,奇僧常有不在的時候,半翁便在漢槐之下獨自勤習,可是候到子夜奇僧必歸,總是往金鞭崖尋一姓紀的道友閒談下棋,知是引進之人,但是那姓紀的卻未來過,這日半翁照例前往學道,候到子夜過去,奇僧未歸。本訂在這幾日內傳他練劍真訣,益發不敢妄自回家。到了天明,奇僧仍然未到,心想當日總該早回,索性不再回家,就在左近林內采了些果實,準備少時充饑之用,自己照舊練習功課。

  一晃又過了子夜,仍然渺無蹤跡,暗忖:師父原說日期將到,傳了劍訣便即分手。屈指行期雖在這幾日之內,師父人甚真摯,自己任憑傳授,從來不敢強求,決無不言而去之理。看連日師父常時沉吟,似有心事在懷之狀,不是有什麼要事在外耽擱,便是在金鞭崖與同道仙友相聚。長別在即,萬一走開,師父歸來,還道我用志不堅,豈不誤了大事?尋思至再,不論守上多天,總要見上一面,決計守候下去。

  半翁此時法術雖會不少,道力尚極淺薄,不食尚在不能,每日前往,俱由湘玄給他預備好飯團、糍粑、鍋盔之類的素食帶去。因見每晚必歸,所備只是午晚兩頓,第一日的糧業已吃盡。第二日苦尋附近,勉強尋了一點山果,勻作兩餐已是不夠,偏生谷中地方遼遠幽僻,花木雖多,果樹絕少,有的不到時候,附近有一兩株能吃的果樹,地陰背陽,結實無多,已被采完,守候無妨,卻是吃的為難。第三早勉照師傳調息服氣辟穀之法試一打坐,坐時果不覺餓。偏生半翁因師父快走,貪著多學道術,又善記,每傳一法,一學會便即放開,再請傳授其次。平日雖也溫習,獨這吐納之功循序漸進,收效最緩,有這練習功夫,還不如多學一點別的,連奇僧也說,他門徑已得,還山之後再行勤習,以圖精進,此時無須苦練,勻出時間多學一點法術。

  所以自從學會絕少練過,休說辟穀,連坐的時候都不能久坐,調息咽精,運行真氣,一心用功自然無覺,等到運透十二周天,坐罷起身,才只兩個時辰,谷沒辟成,反因打坐以後,清氣上升濁氣下降,出了一恭,精神雖然未減,肚裡越發空虛起來,饑腸轆轆,既找不到一點食物,又知湘玄父女守著師父之戒,不敢來此探看。想試行禁法,咒運遠地果食,又因師父常說,本山乃青城派創立教宗之地,劍仙異人甚多,並且時有異派中的能手來此伺隙窺探,上門尋仇,各正派中劍仙異人也不時過訪往來,學成以後不可妄自炫露。乃嶽因為奪雞,放出護身法火,幾遭滅門之禍,便是前車之鑒。並且還給自己在樹下畫了一圈,設有禁制。練習時奇僧在前還可隨便,如若出外未回,便須在圈於裡,練習時尚且防備外人窺見,焉可妄自嘗試?想了想只得作罷。

  呆了一會,日已逾午,半翁出身安逸,山居飲食起居備極優美舒服,幾曾連餓數日?正餓得難受,猛想起法術不可妄試,何不用易理蔔它一下。占看師父到底何往,何時方可歸來?附近何地可以覓取食物。萬一無有,趁師父未回以前可否回家取食物。如叫師父知道,會不會因而見怪,嫌自己不能以堅毅自持,區區饑餓俱不能忍耐,因而誤及仙業。當下默用易理一查卦象,不禁大為驚訝。原來師父為避一仇人,現在東北方金鞭崖上,並有多人相助。本來不畏那人,為辦一件要事,故此避而不見。並且那仇人不久就要尋到當地,自己還是那人的剋星,來必有損。至於食物,已有親近陰人來尋自己,就在正南崖上,因不敢近前又有阻隔,望看不見,尚自徘徊未去,趕往相見不特食物可以立致,還得不少助力。

  半翁這才想起,自從昨晚起,因知尋不到食物,一直人在圈子裡起坐,沒有出圈一步。師父常說,圈外設有禁法,除了事先知道底細的同道中能手可以破法人見外,外人眼中只是大樹底下一堆亂石。只奇怪師父那麼高深的道行,來人竟敢尋仇,可知厲害,自己怎會是他剋星?可惜易理不精,難窮微妙,不能深悉底蘊和克那仇人之法,否則豈非大功一件?料那親近陰人必是湘玄無疑,不如速去商議一回,既免得候久而去無從得食,還可向她求計立功,於是出了圈子往南崖跑去。

  果然湘玄因他兩晝夜未歸,心中懸念,偏生乃父又在昨日出門訪友未歸,反正相隔不遠,一清早就趕了來,想看看半翁在否。遙望樹腹中空,樹下亂石縱橫,雖聽半翁說過那是幻相,人在其內,但又拿它不定,守著前戒沒敢近前,心想半翁說,除了練習法術在圈子裡,常時也在圈外走動,打算守他出現。一直候到過午終不見人,頗疑奇僧將半翁帶返仙山,又想半翁為人情重,自己所重也非兒女私情,不愁他背信負恩,中道捐棄,不告而行,終覺不無介介,方自難受,也覺早起未食有些腹饑,意欲回家一行。剛一想走,便見半翁從石堆中現身,朝自己立處飛馳而來,連忙迎下崖去。先還奇怪自己為怕他師父看見不快,藏處絕隱,他遠隔二三裡外如何能見?及至夫妻相見,半翁備道前事,湘玄尋思了一會,忽然失聲驚喜道:「這一來,不但是你,連我父女都要沾點恩光了!」

  半翁問故,湘玄道:「你不說那仇人就要尋到此地來麼?話若談多,時候久了,誤事可惜,少時再對你細說,你快將進圈之法傳授與我。」

  半翁恐師父見怪,還在遲疑,湘玄發急道:「呆人!包你師父只有喜歡,不會怪我們,再遲就去不及了。你看我這裡寧苦守半天,都沒敢走近前去,還會不知道輕重麼!」

  半翁深知她聰明機警,膽智過人,見她驚喜惶急之狀,忙將進圈口訣傳了。湘玄堅囑半翁:「仍回圈中,萬一如有所見,不可稍露聲色,我來再說。」

  說完也不等還言,逕自行法飛去。半翁只得回到樹下,入圈坐定。等了一會,湘玄攜了幾件鎮物和一些素糧趕來,頭上還斜插著三把從未見她用過的金刀,俱都刀鋒深陷額際,卻不見流出一點血跡,仿佛長在肉上一般。半翁見了駭然,悄問何故。

  湘玄聞知無有動靜,又四外仔細查看,諦聽了一會,方始挨肩坐下,含笑低聲說道:「你已餓了一天,時候還早,只顧請吃你的東西,等我慢慢來對你說。」

  半翁原是餓極,依言取食。一邊湘玄說道:「我爹爹常說你卦占極靈,我也極為信服。适才聽你說師父三日未回,占出仇人尋隙。想日前爹爹曾會見一個方外之友,此人先也是個漢陽武家,姓陶名鈞,外號人稱小孟嘗,當年極為好客,九流三教,只是有名有本領的人物,無不接待。我爹爹昔年也曾為他家座客,彼時我爹爹在長江做排師,極有威望,彼此慕名,甚是交好。後聞他棄家散財,獨身出外,便無音信。誰知那日無心中竟在城中相遇,我爹爹已然老氣橫秋,他卻還是當年氣概,衣服卻換了一身道裝。問他別後行蹤,知已學成劍仙,拜在青城山朱真人門下為徒,就在金鞭崖觀中居住,新從川邊青螺峪訪友回來。我爹爹便向他提說你拜師之事,並詢問你師父法號來歷。

  「經他一說,才知你師父竟是一位了不得的劍仙,並無名字,自幼就在東海三仙苦行頭陀門下,因他見人愛笑,又喜滑稽玩世,疾惡如仇,與師祖冷面佛心神情迥然不類。東海三仙,第二位是你師祖,第一位是玄真子,第三位便是目前峨嵋派掌教妙一真人。這三位仙真雖然佛道各殊,當初都曾做過峨嵋派開山老祖長眉真人的徒弟,所傳飛劍獨步乾坤,神妙無比,起初學的都是劍術道法,所以你師父所學兼有兩家妙用。苦行師祖自從煉就無形劍,在首次峨嵋鬥劍斬了五台派掌教混元老祖連同七十多名餘黨,不久又在成都慈雲寺與各異派妖邪二次鬥法比劍,又複誅戮多人,便即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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