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筠玉聽出他非不知禁法厲害,為了尋著自己,同共甘苦,竟連防身珠、劍也忘了向林璿取用,想見當時不見自己隆優焦急之狀,深情若揭,結果卻受了這樣大的苦痛,幾乎葬身火穴,現服了許多靈丹,周身仍是火熱疼痛,縱能痊癒,也不知要受許多活罪,已是難過萬分。再一想到他平日英雄氣概。俠義心腸,就拿寶珠、仙劍來說,三人同除玄犛,而他從巨蹄之下跌倒奮起,直刺玄犛要害,危機一發,九死一生,智勇絕倫,功勞最大,寶珠偏只得到兩粒,他獨向隅,已似有些不合。

  後在鐵鍋沖巧得仙劍,仙人柬帖明說三人各得一口,自己只為仙人作伐,本心不願嫁人,一時羞忿,將柬帖隱起不給他看,用一口尋常寶劍與他相換,照說自己既不願從仙人之命,就該連一口也不要才對,偏又貪得,不舍雙劍分開,全數占為己有。而他卻始終相讓並無慍色,高高興興將自己那口劍帶起,連問都不問一句,這等胸襟真乃古今所稀。平日相敬相愛著意關垂,直勝同胞骨肉,也並無絲毫不莊重處。不該為了碧娃稍有戲謔便得引嫌,辭色淡漠宛如路人,害他難過了一路,這還不說。

  假使連日不冷淡他,他對自己行動言語最是留心,從不相違,适才早已問明設法同往,何致有此奇禍?自己去時並未遇見鬼怪,還當柴家說誑,歸途雖有,並未為害,也許是此劍辟邪之功。再假使他分有一口,也許不致遭災。越想越覺對他不住,一陣心酸,不禁流下淚來。暗忖:仙緣前定,臨出門時聽單仙師和老父的語氣,明明是要自己嫁他,想躲也未必如願。得夫如此,夫複何憾!看他那般相愛,必能言聽計從,悉隨己意,轉不如從了仙人之命,允了婚姻,再和他說明,免去兒女之私,學劉樊合籍,葛鮑雙修,日後同尋仙師同修仙業,既慰他的癡情,彼此都省得掩飾矜持,免卻許多煩惱。

  此時餘獨因恃傷重出語率真,覺著有些冒昧,見她注視自己凝睬不語,只當筠玉又多了他的心,好生後悔,加上強自掙扎說了好多的話,見筠玉神情似乎不善,心中熱念一消,一著急,身上熱痛因而轉劇,只得閉目養神,負愧不再開口。正懸懸間,忽覺筠玉手按胸前停珠不轉,以為真惱了她,越發惶恐,偷眼一看,見筠玉正在舉手拭淚,急得低聲忙喊道:「筠妹筠妹!愚兄傷重糊塗,口不擇言,自知說錯了話,千乞不要怪我!」

  說時掙扎欲起,不知如何是好。筠玉見他到此光景還在恐怕自己生氣,益發心酸,淚珠兒撲簌簌落個不住,一面先伸手按住餘獨肩頭,急道:「哥,你聽我話的,快些莫動!等我說。」

  然後低聲說道:「我以前待你太不好了。自知該死,悔已無及。從今往後……」

  剛說到「後」字,便聞院中林璿走進之聲。筠玉連忙住口,一手拭幹眼淚,將握珠的一只有手按了按餘獨胸前,再將拭完清淚的一隻左手回下來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余獨為人正直,對於筠玉雖然一見鍾情,只不過覺得靈心麗質,俠骨仙資,一言一動無不令人愛極,從未存過絲毫邏想。及經筠玉手示目語剖明衷出,得知心心相印,不知怎的,竟會有心花怒放,喜極欲狂,道一點靈犀立時化為菩提甘露,似醒醐灌頂,向日煩憂為之盡解,身上痛楚也減卻了一半,如非下半身燒焦轉側不得,幾欲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了。

  轉眼林璿取了大小三塊玄犛的皮走進房來,先將餘獨床上鋪好一張大的,進來同筠玉將餘獨由二女榻上捧起移向外榻,索性連下半身破碎衣褲全都取下,再蓋上一張大的,扶起頭來,將小的一張犛皮墊向枕上,然後接著敷藥,用日月珠給他周身滾轉。余獨恐天明丹妹、碧娃起身看見,她姊妹不似林、毛二女豁達,觀之不雅,幾次想將中小衣穿上。二女見他傷重,說:「大家禍福相同,患難與共。你在病中,何須如此拘泥形跡?」

  餘獨自己又不能掙扎起穿,只得罷了。

  林璿笑道:「楊家姊妹真睡得香,我們忙了這一夜,她兩個竟會沒醒呢。」

  筠玉微慍道:「這位二小姐不醒也好,沒的添人心煩。」

  林璿見筠玉前隙猶自未解,方欲代碧娃解說幾句,微聞內屋咳嗽起動之聲,便即止住。不一會便聽丹妹喊筠玉道:「毛姊姊,外屋是哪位在走?這裡屋暗些,難道天亮了麼?」

  筠玉原喜丹妹為人厚重誠謹,忙答道:「你還不出來看看!昨晚余大哥誤墜火穴,差點沒燒死,如今躺在床上不能轉動,腿都燒糊了哩!」

  碧娃原已被三人驚醒,似聞病中呻吟之聲,本欲起身出視,正值林璿外出,毛、餘二人在那裡竊竊私語。她本看出二人比較別人親密,自從自己日前無心取笑,稍微說錯了兩句話,二人形跡日疏,對於自己情況更是落寞。想起林璿告誡之言,又無法出口分訴,日盼二人言歸幹好,悔恨已極,日常自怨自艾,無計可施,一聽二人似在互訴衷曲,哪裡還敢出去驚擾惹厭!躺在榻上,連大氣也不敢出。碧娃醒時,餘獨正上完了藥,毛、餘二人語聲又低,聽到的只一句半句。先並不知餘獨燒傷得那麼重,又未聽有外人和隨行諸人在側,以為晚來得病,只奇怪怎會睡在二女榻上。一會林璿取了玄犛皮回轉,將餘獨抬出,才料出是受了點傷,忙把丹妹輕輕搖醒,附耳悄悄告知餘獨不知因何受傷,林、毛二人正在施治,剛剛搭向外榻。

  丹姝年長,較有心計,知道林、毛二人俱是女中英傑,與餘獨情勝友昆,筠玉和餘獨更似天生兩好,早晚必成連理。他三人相處,起居言談本無顧忌。偏生筠玉性做,不喜人激刺她,日前為了碧娃辭色稍有不合,自今無歡,對個獨總是冷冷的,以致餘獨每日也是無精打采。難得傷痛撮合,使其情發於衷,言歸於好。林、毛二人正為餘獨醫傷,自比平日還要關切親密得多。自己姊妹又不通醫道,此時出去,林璿無關,筠玉當著人難免又要矜持,豈非幫不了忙反倒礙眼?同是心中憂急,卻禁碧娃忙著去探看。

  後聽林璿說她姊妹二人熟睡未醒,又聽餘獨氣息緊促、強忍之聲,實是擔心不過,一面穿好衣履假作初醒出聲詢問。一聞筠玉所答之言,不禁大驚。碧娃先聽筠玉嫌她,本在傷心流淚,不欲出來,聞言也嚇了一大跳,慌不迭地隨定乃姊跑出屋來一看,餘獨面朝裡臥在榻上,下半身犛皮半揭,露出半焦黑的腿股,筠玉坐在他身側正蘸著藥往上敷呢。

  二女同時想起餘獨冒著險難,間關數千里長途護送之恩,見他燒得這般慘狀,忍不住心裡一酸,珠淚雙流,幾乎哭出聲來。二女本視余獨若兄,當時至情發動,哪還顧什男女嫌忌?丹妹首先朝榻前奔去,含悲問道:「余大哥怎燒成這個樣子?筠姊姊靈丹極神效,你看該不要緊麼?」

  筠玉見她出語悲酸,也面帶愁容答道:「我也是想靈丹神效,決不致命,但是他已服了許多藥下去,又敷了好幾次傷處,仙師所給靈丹都用得差不多了,又拿日月珠給他周身去滾燒焦的地方,看似平服了些,周身卻火熱得燙人。聽他自己說,疼痛已減不少,只心和身上燒得難過。只恐是故意忍熬著來哄人哩。看這神氣,一天半天哪好得了?沒的不急死人!」

  丹姝道:「看大哥這樣痛苦,要我能替他多好!昨晚半夜還聽和二位姊姊在說笑,怎會掉在火裡?那大本事的人竟會失足,難道有鬼了麼?」

  筠玉難受道:「這事都怪我害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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