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一二二


  因避外人目光,見了樹林就進,慌不擇路,竟與樓中人所言巧合,不多遠便到溪前,心還不信溪邊設有禁法埋伏,跑得又急又慌,一直跑到了溪邊,剛要往對岸縱去,猛覺眼旁一花,身左右均似有高大人影襲來。先還沒想到是腳踏禁地埋伏發動,一則急於過溪,二則湘玄所設禁法只阻人入莊,退時不過現形相逼,使人逃得快些而已,丈許寬的溪,筠玉雖然抱定一人,也不難一躍而過。到了對岸回頭一看,適縱之處竟有無數奇形怪狀的惡鬼由現而隱,仿佛猶見飛舞攫拿之狀在險雲中退去。柴家父女之言並不全虛,何以去時反倒未見,好生不解。關心余獨安危,邊想邊往前跑,才跑幾步)正遇林璿同了雙鬟從僻處迎出。

  筠玉雖急著想尋到林璿、雙鬟,遇上時又覺羞急,一見面便急匆匆說:「余大哥誤落火穴,燒傷甚重,適聽他胸口猶在跳動,只是人事不知。姊姊代我抱他一會,我們快回去吧。」

  邊說邊將餘獨交與林璿。林璿先見筠玉從溪對面飛躍疾馳而回,肩上擔抱著餘獨,下半身多半赤裸,衣褲破碎不全,便知不妙,聞言益發大驚,倉猝中未解筠玉托他抱人是何用意,順手接過抱起,同向來路跑回。一到家,筠玉首先搶進屋去,取了一張布單,等人放到床上,便給余獨下身蓋去。林璿才明白她是避男女之嫌,見她眼含清淚,滿面惶急之狀,又見餘獨氣息僅屬,勢甚危殆,也覺淒然,不便再說什麼,忙間:「你的藥呢?」

  筠玉已取了泉水趕過,用茶杯舀起往餘獨口中便灌,一面答道:「我從火穴裡救起他時,已塞了他一嘴,無奈他已暈死,想必尚在喉間沒咽下去,正想取水來灌,手邊沒有取水的東西,又驚動了外人,只得抱了回來,等灌下二杯水,再把靈丹化開十粒,喚進你的人來給他敷上。我想單仙師靈丹奇效,論他為人也不致遭此慘禍,這是火燒硬傷,皮肉想已燒焦,受罪吃苦大約是不能免了。

  林璿聞言微慍道:「我們幾人情同骨肉,難道因為男女之嫌見死不救!适才你原抱著余大哥,轉交我抱,還可說抱了一陣力乏。醫家有割股之心,何況患難至交!十熊等俱是粗人,怎辦得這事?你如避嫌,也不須喚他們來,你去調藥,我給他敷如何?」

  筠玉原是豪邁性情,義俠肝腸,又把餘獨當成骨肉知己,便共死生在所不辭。只為平日又多讀了兩句書,從小習聞父母閨訓,少女慣羞出於習性,日前又看出碧娃辭色之間似乎有心奚落,劍匣仙柬明示二人姻緣,又羞又急。明知餘獨光明磊落,對己只有敬愛,其心無他,自己心裡也極敬重他,但是表面上不能不改冷淡一些。誰知今晚餘獨遇難,獨有自己一人在側,當時深情發動,本無絲毫顧慮,偏生一抱起便被外人看見,余獨下身裸露實不雅觀,匆匆跑回,羞愧之念尚未消釋,以致跡與心違,在在自相矛盾。及聽林璿之言頗有責她人不義氣之意,立被激動,泯了羞念,忙即答道:「姊姊說得極對!小妹也是因他為了尋我才遭此禍,急得糊裡糊塗隨口亂說。姊姊幫我點忙,還是我來給他上藥,你先將他衣服取出,看少時上藥後能換不能?」

  隨說隨取出身旁靈丹用水化解,回眸看了雙鬟一眼。鬟環知機,忙即設辭退出。

  筠玉化好了藥,忽聽榻上餘獨微微呻吟之聲,略一尋思,咳了一聲,走近前去一看,並未醒轉,忙將布單揭去一看,餘獨受傷之處俱在腿股之間,除左腿側面稍重,皮肉業已的焦發皺外,因誤落穴底時是往後倒縱覺出雙足踏空,正在提氣腳找實地,猛又覺出下面奇熱炙人身後尤烈,自知不妙,危機瞬息,百忙中將頭朝前,雙臂往左右一分,使一個「魚鷹入水」 之勢往前一撲,可是下半身已為地火燎著,奇痛無比。

  餘獨不知地火燃時雖能發出百十丈的烈焰,不點不燃,驚急駭亂之間,以為身上已然著火,一落地便就勢往旁一滾,可是身上雖未燒燃,下半身衣服凡被地火苗燎著的俱已炙得焦酥,人的皮肉如何能得禁受?加以地皮奇熱,宛如開了鍋的蒸寵一般,還算余獨好漢,只脫口驚叫了一聲。先還負痛強忍,轉眼便火毒攻心暈死過去,因為火穴在後,見機讓躲尚速,前身並未受傷。

  筠玉忙和林璿一同動手,將他輕輕扶起,面向裡榻側臥,因日月雙珠功能避火,試先取出在傷處運轉了一陣,傷處皮肉雖仍未改焦黑,皺處卻平展了許多,知有效驗,便請林璿持珠代亮,自用棉花蘸了靈藥將傷處一一敷遍。餘獨适才微呻,本已回醒,聽筠玉要來敷藥,也恐羞了她,勉強忍痛裝作未醒,容她敷治,運珠敷藥以後傷痛居然隨手減輕,不似先時劇痛,只是周身如同火炙,胸前猶甚,實耐不住,只得呻吟道:「二位賢妹大恩,殺身難報。此時心口內熱極,想借日月珠一用,不知筠妹可否?」

  筠玉見他回生,大喜,忙從林璿手上接過日月珠,解開他胸前衣服,輕伸玉掌握住雙珠,在他胸前徐徐運轉,因林璿舉動言談英爽豪邁,把筠玉少許兒女子態,全收拾了個乾淨。余獨自然是感恩銜德,俠髓淪肌,心中說不出的喜歡,縱有煩熱痛苦也能忍受了。筠玉已然下手,自然也不再害羞,見他半身燒焦,中小衣也穿不上,索性任之。寶珠既能去熱,又想起玄犛的皮柔軟涼滑,移睡其上必比草席要強得多,剛一開口,林璿也同時想到,走向外進行囊中尋取去了。

  餘獨見室中只有筠玉,懸空伏在自己身上,玉腕如雪,向胸前運轉不休,珠光照處,秀目波潤,似有淚珠兩滴晶瑩欲墮,不禁感極心酸,望著她道:「筠妹,我和你患難訂交,志同道合。你我俱是光明磊落之人,本意千里同行,禍福相共,相處日久,越發親逾骨肉才是。乃自掃滅纏藤寨人之後,你對我神情淡漠,還不如前,並且時有嗔怪之意。自問愚兄視你勝於同胞,平日惟有敬愛,仔細思維,並無開罪之處,好生叫我不解。幾番想問,恐遭筠妹不快,加以當人不便,屢屢中止。

  今日來時,得與筠妹同行探路,因你走得甚快,途中並無一言,也不好問得。行近小橋,方欲喚住筠妹略吐腹心,恰遇丁家夫妻相諧人莊,當著外人又未得便。适才我和璿妹在前行走,老久不聽你的聲息,也為恐你不快,未敢回顧相詢。等到溫泉附近,竟不見你在側,恐深入山場為禁法所陷,你又好強,萬一失閃,有我同在,不問是當地主人或見著柴家人們,總要好些。當時急於尋你回來,璿妹是萬不能去的,只囑她不可前往,也忘了借上珠。劍護身。一縱過溪,走不幾步便遇無數惡鬼奇魅相逼,奮力苦鬥,幾乎被擒受害。後來追迫到了溫泉左近,因鬼魅愈眾,知不能敵,無心往後縱退。

  縱得稍遠了些,沒有留意身後,誤墜火穴。當時下半身火燒甚重,遍體火熱,如人烈火蒸鍋,只說中了妖法,身為異物,不能再與筠妹相見,連急帶痛,人事不知。不料筠妹竟是我救命恩人,不避奇險,從烈火裡將我救回,又這般不避嫌疑為我施治。休說仙師靈丹能以活命,尤其是見得筠妹並未見外,死生患難之間看出交情。連日我竟料錯。人生得此知己,縱然死去,也甘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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