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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賈本治只得小心賠話,說並非全是自己主意,因前面路險山高,今天這幾名抬兜子的山民除在穀中匆匆一飯外,一直沒有歇腳,俱說難以再走,才派人請諸位回來商量。如真不行也就罷了。說時,拿眼一看那健僕,意思是怪他懶,不該人未近前就先喊起。誰知各人都會錯了意。健僕本不願再事跋涉,巴不得能夠早些歇息,見主人一看他,以為叫他設法,便朝抬兜子的山民一努嘴。那些山民知什利害輕重?也自然是能歇腳的好,便異口同聲說:「腿腳酸軟,不能再走。」

  眾鏢師見他主僕口動目語神氣,俱以為是存心不走。那兩名為首的本來膽大心粗,自恃有著全身本領,心想客人你都不怕,我們還怕什麼?況且來時特為派出多人,本打算將孽龍除去揚名開路,反正不遇省事,遇上也說不得了。想到這裡,略一端詳地勢,冷笑道:「既然客人願意在此安歇,我等原無所謂,不過須去右首高岡上擇一隱秘之處支搭篷帳。雖然難免迎著山風,居高臨下,地勢總要好些。」

  賈本治起初聽說行離三凶巢近,也頗驚心,後來一想,這多天都未出事,此刻人困馬乏,前行萬一遇上更是難敵,與其冒險沖過,還不如吃飽睡足之後明晨天不亮就探索前進為愈,便把心意與眾鏢師商量。

  眾鏢師原打算乘黑夜沖越過了鄰近鐵鍋沖那一帶險地,走入蔡野神夫妻鐵洞轄境以內,與蔡氏夫妻見面,問明孽龍虛實以後,有了奧援再定行止,這一來已改了主意,懶得多說,隨便應了幾句,便領賈本治一行前去相看地方。上岡一看,見岡後那一面叢谷幽深,林豐草密,陽光不能照入,依稀只略辨出一條盤腸般的穀徑,看去不似人常經之路。眾鏢師心中不高興,一時疏忽,也沒下去仔細查看,以為如有動靜,定在來路穀口和迎面山林以內,將賈本治主僕等人正好安置在背著盤谷的一片森林危石之間。

  七手八腳,剛將行帳支好,為首一名鏢師忽見順岡前行森林中,竟有一條道路可達前面崇山缺口,不禁心中一動,便和餘人計議,說這裡全是荒山原野,林中那條路必是山民出沒之徑。乘天未黑派人往探,一會歸報,林中的路不但路心寸草全無,像是山民由此經行,並且路旁林梢俱都高達兩丈以上,是低枝都似有人拔斷的情景,與徑外的枝柯低覆四出橫生全然不同。為首鏢師一聽,分明經行的人身量甚高,必在兩丈左右,頗與傳說孽龍身材高大相似。雖說不怕,到底身在險地,昧於敵情,未免起了戒心。同時又有一人看出行帳周圍的林木有好些俱是火後重生,卻又不似野燒,都料那地方或者正當虎穴,凶多吉少。

  彼此一亂,四顧茫然,到處都覺險境,也想不出哪裡安身好些。還是為首一人,較有主見,說道:「适才出穀,我便細間那引路老人。他說以前雖常來往,指得出路徑方向,可是俱在未出孽龍以前。鐵鍋沖也未去過,只估量在這一帶罷了。如今行帳已妥,天色傍晚,再撤了來搬移,也找不出比這安全的地方。到底這裡還有一大片林石可以略作掩蔽,岡後盤穀,草深林密,不似有人行過。只那裡不出毛病,敵人從前面來,憑我幾人迎上去,擒賊擒王,先給他一個下馬威。只頭子一打敗,餘黨雖多,不戰自亂,才不致傷及客人。江湖上什麼險惡陣仗沒見過。沒的輕舉妄動,又叫那廝主僕們笑話,我們幾個,連會武藝的夥計和挑手也有二十六人,可分成三隊。我看那條林徑最是可慮,飯後可由我帶七人前去防守隙望,還餘十八人,留六人保護他主僕,十二人去守岡前穀口一帶。各自分班歇息,養好了神,乘半夜星月動身,還是尋到蔡野神夫妻再打主意除他的好。」

  計議定後,一會進罷飲食,便自分頭去訖。

  其實這地方正鄰近孽龍地界,彼時孽龍已和蔡氏夫妻結親求和,除正式劫殺外,一過午人都回去,黃昏將近,正該淫樂之時,本不會出來。眾人只要翻過前面的山,便是蔡野神的防地要口蜈蚣夾子,離此不到十五裡路,一趕過去,便脫險境。也是劫數該當,那健僕起初這一喊,空穀傳音,竟被崖壁雲梯要口上防守的纏藤寨人聽去。立由一個人順盤穀出來,伏身林莽中一探,見來的漢人挑子甚多,俱都帶有兵器。人少不敢下手,忙回去一報信。孽龍和淫女沙柳燕正在高興頭上,本不願親來,偏巧柳燕連日正想幾件漢人用的東西,一聽說來人挑子甚重,大合心意,恐來者不善,手下人有了失閃,被他們逃去,一味撒嬌,執意要和孽龍同出劫殺。孽龍拗她不過,只得答應。

  那條盤谷原是鐵鍋沖起初出入之路,自被蔡野神偷渡陳倉用了一次火攻,孽龍吃野騾陣的大虧以後,嫌它不利,將通沖蕩原道堵死,另開要口,設了雲梯上下,穀徑只能通至雲梯側面一條崖窗以內,久同廢置,輕易也無人由穀中出入。這次因柳燕心急,由前面蜈蚣夾子要口外抄走,既恐蔡氏夫妻萬一多事,由賈本治來路長穀抄出雖是出山正路,又覺繞越太遠,貪圖路近,便率眾人由盤穀出去。只孽龍一人仗著腿快,心有忌諱,不走盤穀,徑抄了兩三倍的遠路,由蜈蚣夾子前翻山過去,那便是眾鏢師防守的林中路徑。當眾鏢師商議時,如真遷地為良,也不致死得那麼慘法。這一遲疑,全遭了殺身之禍。

  賈本治先見眾鏢師防守如此周密,甚是誇讚,每人還送了一些酒敬。用罷晚餐,見林木蕭蕭,聲如濤湧,夕陽血也似紅,映得人面皆赤,半天流霞,散為彩綺,空山寂寂,澗水澌澌,隨處都是天籟,休說人影,連個獸跡俱都不見,想起一路訖烏蠻花,晴嵐瘴雨,山川險阻,跋涉艱難,風景盡多佳妙之區,天氣卻以本日為最好,臨風把酒,其樂洋洋,一高興,除作了一段寫景的日記外,還題了兩首詩句在上。他只顧在那裡密詠恬吟,會心得意。卻不知夕照回光,未日已近。那六名鏢行中人原在他行帳外山石上面圍坐飲水,因見他搖頭晃腦握筆苦思,酸態可掬,看了惹厭,借著起立散步,以為左就無事,貪著夕陽明麗風景佳勝,三三兩兩信步所之不覺稍微走遠了些。

  內中有兩人,路上多喝了些冷水,見岡後奇花如盤,想去采了來玩,剛下去采到手中,覺著內急,手拿著花,擇了一塊背著盤谷的大石便蹲上去,一邊解手,還拿賈本治主僕當了話柄。談得正在有趣,不想危機咫尺,就要爆發。內中一個話剛說了半句,猛覺頸項被勒,奇痛異常,眼底發黑,直冒金星,再也不能出聲。心還以為石下藏有毒蛇,被它竄出盤絞,一著急,慌亂中便伸手去拔佩刀時,又覺身子往後一拽,似貼在一人身上,才知來了勁敵。剛想起用解法去分來人的雙手,無奈要害被人捏緊,力氣又大,只覺喉間奇緊,兩目發脹,氣一閉便自死去。

  另一入蹲的地方稍陡,下面滿是刺荊,正解完了手站起,忽聽同伴話說半句沒有聲音,心中奇怪,忙偏頭一看。腦後風生,一條長大人影子貌相猙獰,由下面縱來,伸出兩條紫銅色花紋斑駁的長臂,鬼一般抓到,百忙中眼見同伴已被另一敵抓落石下。這人原是鏢師之一,武藝較精,一見敵人暗算,喊聲「不好」。事出倉猝,知難抵敵,忙將頭一低,身子一伏,腳底下一按勁,連褲子也顧不得系好,一個「長蛇入洞」,先自往前平躥出去,腳一著地,匆匆將褲子一拽,一手收出暗器,回頭照準敵人先打了一鏢,然後口中報警,一手拔出刀來。眼看鏢到對面,忽將身往下一蹲,頭往下縮,騰的一聲,鏢便迸落。再一看那蠻人,端的醜惡異常,一高一矮,高的一個,身量竟在八尺開外,赤身露體,膚黑如漆,上下滿是花紋,只腰間圍著一個硬桶裙,一個手持木刀,一個手持竹矛,俱都剛從身邊拔出,一聲不出,惡狠狠追趕上來,解手同伴業已屍橫石下,幸而蠻人只有兩個,略覺放心,一面大聲呼喊,迎敵上去。

  上面四人恰和這兩人走的路徑相反,容到聞警才得趕來。那鏢師先見蠻人所持器械俱是竹木所制,以為蠢蠻無什本領,及至一交手,才知兩蠻人雖然不會武藝,俱都力大身輕,閃躲靈便,刀斫上去准被他那桶裙格住,急切間竟難得手,並且手中木刀、竹矛飛快殺來,如非鏢師也是個能手,先還險些抵敵不住。戰了兩三個回合,其餘四人聞警追來,才看出兩蠻只有都幾個慣用的招數,這才放了點心。大家合力,一擁齊上,凶蠻雖然漸漸現出手忙腳亂,可是他身上大半俱浸有松香之類,又有桶裙護身,刀劍暗器上去,至多只能打中,使受微傷,不能傷他要害。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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