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八五


  她雖淫浪,卻恨孽龍入骨,知道柳燕不除,不獨日後難以下手行刺,還是她的大害。即使異日行刺成功,有柳燕在,也逃不出去。正在終日籌思,不敢輕動。一見有人行刺,巴不得能將仇人刺死才稱心意,所以故作淫聲,抱緊孽龍不放。後見刺客被孽龍追出,猛生一計,想乘此時機去刺殺柳燕,成功了說是刺客所為,不成反賴一口,硬說柳燕要將她捉去暗害。

  她初來不認得路,耳聽孽龍在遠處怒吼山嚷,心中又膽寒,好容易尋到柳燕居室,由外面窗洞中往裡一看,柳燕剛綁好大錘、山娃於要殺,忽然飛進兩個男女漢人,手上發光一照,柳燕和四個纏藤寨人一齊倒地,事後入內一看,業已死去。見室中好些可愛未經見的東西,大起貪心,剛拿了幾樣要走,猛想起沒地方放,而且還恐孽龍疑心她殺了人,一害怕,丟了就走。打算仍回原處,心一慌,出來走錯了方向,一眼望見鐵鍋沖山角底下要路口上站著适才殺柳燕的白衣少年,女的一個卻在湖蕩邊站住,手中仍放大亮光,正和許多纏藤寨人在打。

  纏藤寨人刀矛擲出來到不了女的身上,女的光照之處,纏藤寨人紛紛倒地便死。有的想往山角外逃走,又被男的截住,一照便死,隨手一扔便扔落湖裡。再一聽寨前已無孽龍聲息,以為是天降神人來殺滅全山,孽龍定然身死,不由嚇了個膽落魂飛。如被那少年男女看見,必難倖免,哪裡還敢走回原處。

  東藏西躲,俱覺不妥,末後想起柳燕室中剛被他們殺完了人走去,不致再來,或者比較穩妥。好在已死多人,即便孽龍未死,問起來也有話說,當下便藏入里間。見屋角木板上折疊的新花衣服甚多,不由越看越愛,心想萬一全山人都被那兩漢人殺死絕了種,把這些衣服得了回去多好!正一件一件翻動,愛不釋手,忽聽遠遠多人腳步之聲漸漸行近,微聞漢語問答,當是仙人去而複轉。

  此時此刻總算嫁與了孽龍,遇上焉能活命?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也沒細看木板旁有什麼東西,忙把大堆衣服抖散,往頭上身上一蒙,慌不迭地就蹲伏下去。不料身子一坐,正坐在一根硬東西上,生紮了一下,奇疼非常,拿手一摸,像是一根扁鐵棍。剛撥開勉強蹲下一半身子,人已進屋,哪裡還敢出聲動彈!先聽來人在屋外說話,翻找東西,一會又聽有人走進裡面,益發嚇得要命,下面紮傷之處又痛不可當。起立是不敢,蹲又有那放鐵棍的木架擋住,身子太胖,蹲不下去,鬧得兩腿又酸又麻。

  正在支持不住,忽聽出屋外一個男子說話的口氣,正是首先行刺之人,難得竟會看出了自己當時救他心意,突然萌發生機,心略一放,不覺呻吟了一聲,接著便聽眾人驚訝喝搜之聲,奔了進來。因為來勢甚猛,還拿不定是吉是凶,只嚇得亂抖。因她這一膽小,如非餘獨攔阻得快,幾乎死在大錘刀下。

  眾人間明經過,見她生得那般奇醜癡肥,居然還是孽龍的心頭愛寵,俱都不禁失笑。雖厭惡她的淫醜,卻憐念她捨身救母那番孝思,總算結餘獨幫了一個小忙。那白衣少年男女洗滅全寨,一個不留,柳燕都未能免死,獨給她留了活命,定是存心饒她無疑。筠玉問出她想回去,因相隔太遠,恐中途為伏莽蛇獸所傷,一想反正道路相同,自己一行也要打那裡經過,便命她暫時相從回山,明日隨了大家一同起身,又命山娃子將那攜取不完的衣物財帛給了許多與她,醜婦自然喜不自勝。

  林璿見筠玉素性喜潔愛好,這時卻對一個又肥又蠢的醜婦如此殷勤看重,好生奇怪。後見醜婦因感激過度,一面拼命向眾人叩頭禮拜,又要拿嘴去親筠玉的腳。筠玉口裡分派,人本離得遠遠的,忽見她跑近前來,伏身跪倒,要親自己的腳,腥臊之氣觸鼻欲嘔,急得慌不迭地縱閃一旁,怒喝道:「不知好歹的醜貨!你這是做什麼?」

  那醜婦一片至誠,原為感恩取媚,不知因何觸怒,嚇得跪在地下發怔,不知如何是好。眾人看了,俱都好笑。餘獨知道筠玉意思,便對她道:「毛小姐愛乾淨,你也不想想你有多髒,就去挨近她。我們用不著你感謝。各自起去,把給你的東西估著力氣能拿的包紮好了,一會好動身。你只離得我們遠遠的,便無人怪你了。」

  醜婦聞言,方始明白,才放了心,木怯怯地站了起來,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眾人,休說林、毛二女英姿麗質明豔絕秀,便連山娃子也有幾分姿色,乾淨清楚,哪似自己那般粗濁醜怪!一時自慚形穢,不禁面有愧容。眾人見她低首害羞神氣,把一張又麻又黑又黃的怪臉臊得變成了六月裡放壞了的豬肝,不禁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林璿聽餘獨一說,才知筠玉心中仍是厭惡。猛想起連日路上似見餘獨關心著筠玉,無論飲食言談行止,在在自然流露,碧娃更常向餘獨擠眉眨眼,不時向丹妹耳邊竊竊私語,筠玉不似他那樣明顯,也好似有其意存在。雖然兩人言行均極光明,性情又複亢爽豪邁,看去一樣是同共患難,情感殷厚,不過總覺與對待別人不同些。今日筠玉厚待醜婦,分明因她曾為餘獨解圍之故,不禁恍然。暗忖,與筠玉相交不久,論情誼已是無殊骨肉,並且拜了姊妹,誓共生死,平日什麼心腹話不說?獨對垂青餘獨一節不特未見吐露,連誇讚的話都沒有,背地裡卻各自這等關切。想起筠玉父母健在,又有此知心密友,自己生長邊山,從小孤苦伶仃,謂他人父,謂他人母,連一個骨肉宗親俱未見過,好容易經了多少年才打探出一點下落,此去萬里尋親,也不知如願與否。念及身世,觸動悲懷,好生傷感,連想和筠玉取笑兩句也沒心腸了。

  這時山娃子已尋著許多吃食和糌粑臘肉之類,就外屋角的火池烤的烤,煮的煮,一齊收拾停妥,又去取來了乾淨山泉請大家同用。筠玉一看芹芹還在裡屋未出,便喊道:「芹芹,你只管找些什麼?還不出來吃完了好走!東西多,不會二次來取麼?你看雷寨主,先恨不能連這山也搬走的,現在都停手了。如恐再來沒你的份,你也是有功的人,無主之物應該得,還有我們為你做主呢。」

  一面說,偶一回顧,見芹芹正掩身門後朝她點手,知有原故,便走了進去。見芹芹手上正抱著兩個長短鐵匣,不等筠玉問,便湊上來附耳低言道:「這裡頭藏有寶貝,應該當恩人得去才好。适才醜婦一走出來,我就在她蹲的地方看見兩個鐵匣,一個橫臥在地,一人斜插地上,不知怎的,當時會留了點心,先拿身於遮住。等大家去到外屋說笑,我才轉身進來,愉偷打開一看,有一匣裡面藏的是兩枝寶劍,劍囊上嵌有珠寶,有很亮的光,定是寶貝無疑。這時大錘正跟了進來,怕他要去,連忙放在原處,仍和他裝著找翻東西。他以為木架後是空的,沒有去看。好容易盼他出去,恩人總把臉背著門,不回過身來。那劍我只拔出了一點,就見光射眼睛睜不開,冷氣侵入,我看比恩人那劍還好得多。我想少時恩人就說二次再和蔡寨主來搬取東西,不准他們走進這屋。回到半路上,我和恩人再推說有事,要叫他們都先走一步,我再陪恩人回來取,不是省得他們要嗎?」

  筠玉聞言,雖然喜她忠心,卻也陋得好笑,便道:「大錘連山娃子那般功勞都無有,命還是我們自己人救的,東西是我們先尋到的,沒有我們的話他哪敢要?我們三人自家骨肉,不分彼此,無須掩飾,明給他們看,怕什麼?」

  芹芹又說:「既是不怕同來人要,不過大錘為人量小,恐日後眾人走了見怪,最好說出是你進屋來自己找到的,與我無於。」

  筠玉聞言,略一尋思,點了點頭,接過雙匣,故作失驚道:「芹芹快來!這是哪裡來的?我進來還見木架這一邊是空的呢,怎麼剛一轉背過來就添了這兩個匣子,莫非有了鬼麼?」

  外屋諸人正拿起東西要吃,聞得語聲有異,頭一個餘獨走了進來。筠玉先朝他使了個眼色,等眾人跟著走進,又把前言說了一遍。

  大錘因孽龍是林、毛、餘三人所殺,寨中纏藤寨人又是三人的朋友所掃滅,自己寸功未立,還承人家救命之恩,又是敬畏又是感激,雖然心性貪戀,先倒沒敢覬覦妄取。後見那多東西財貨,林、毛、餘三人除取了數十斤金沙交給芹芹背回去,準備帶至靈龍山去作饋贈外,只略取了一些有用之物,餘者盡著他和芹芹、山娃子三人攜取,剩下的仍可回去同了蔡氏夫妻二次再來,一方喜出望外,一方見山娃子倒頗知足,在寨堂中取了一大包衣物,便去料理飲食,只芹芹取的東西不多,卻滿處亂翻亂找。

  他哪知芹芹是想借花獻佛,見恩人所取無多,心中不服,打算給他們找一點漢人心愛之物,並非自要,心中好生不快。一則大錘自己沒有主權,筠玉事先有話,他們三人都是一樣隨意取攜,惟力是視;又看出芹芹變成了筠玉重用的人,不便出言斥責,只得也比看亂取亂翻,惟恐芹芹將好的都拿了去,不一·會,便又弄了一大包。芹芹雖然東找西尋,卻未見她取上一件,自己已弄了三大包東西,即此已難於攜帶,心中還在暗罵:「賤丫頭娃!沒開過眼,定是丟了這個舍不下那個,所以鬧得結局一件也沒挑選好,仍是适才在寨堂裡取的那些。你還要幫三位恩客背那金沙口袋,就拿也拿不了許多,何苦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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