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八二


  那孽龍也是該死,明看二次打折臂膀的仍是先前仇人,現在前面,剛一起步,忽聽頭上有了響動,驚弓之鳥,以為又有仇人暗算,不禁將頭一偏,轉臉一看,果然樹上還跨著那拿暗器打傷胯下的仇人,剛向自己頭上蕩來。心想前邊跑的仇人腳步最快,定追不上,這個仇人伸手可得,何不先拿他咬死再說?心裡想得現成便宜,身早回過去,縱起便抓。這時情勢真個危險已極!幸而林璿自小喜歡在樹枝上飛擲跳縱,身手靈活,膽子又大,身子懸下來時,那柄骨朵恰好掄向下半身,月光斜照只及樹下,上面有樹陰擋住。

  孽龍目力雖好,一則是從明處跑來去看暗處,林璿早已靜心準備多時,又是以暗視明比較真切;二則孽龍連受重傷,怒火攻心,神志昏亂,只顧看見樹上有人便伸手去抓,沒看到仇人手中的利器。這裡林璿忽然回身,睜著一雙放光的怪眼看來,·身才甩起,收不住勢,心中一驚,喊聲「不好」,猛生急智,不但沒有躲閃,只將身子往他左側微用力一偏,就勢朝前甩去,同時將手中使足十成勁頭掄圓了起來的犛象骨朵照準他的腦門脫手打下。緊跟著改用一隻左腳勾樹,一只有腳脫出來蹬向樹幹之上,急中加快,右腳一蹬,左腳也早離了樹,和飛鳥一般往自己右側旁株之上飛去,伸手撈著,略一攀援翻騰,便由這樹縱向那樹,脫出險境。

  作者一支筆,寫兩方同時的事。孽龍剛一縱起去抓,忽聽頭上風生,暗中似見一團黑影飛來,猛想起那東西厲害,一條手臂便斷送在上面,無奈身子業已懸空,不能下落,一著急,顧不得再抓仇人,心中想將這件厲害兵器抓住,先奪了過來再說。不料他縱的勢子大猛,林璿打得又准又快,哪還容他轉好念頭!手伸出去,那犛象骨朵已打到頭上,波的一聲,腦門打開,腦漿迸裂。雖然死於非命,可是這東西性子真長,身子仍就飛縱上去,恰好抓住林璿藏身的那株樹幹,被他抓緊往下一扳,叭的一響,刷刷連聲,數丈長一尺多粗的老幹帶著繁枝密葉折斷下來,連人墜落,到了地上,身子還挺了兩挺方行死去。

  這時林璿剛剛蹬著枝幹,朝他左肩側不遠飛身穿出,如果他左手還在,休想活命!林璿聽得波的一聲,知一骨朵已然打中,隨後又聽見各樣響聲,也不知打死了沒有。受傷之獸性尤猛烈,哪敢停息!接連飛穿了好幾處枝幹,不聽來追,才敢回身注視,孽龍拉拉業已屍橫就地,這才飛身下來。毛、餘二人也自走過,各將發出的骨朵、暗器拾起藏好。

  三人累了半夜,略為歇息,再商議怎樣去除那林外的許多纏藤寨人。依了林璿,首惡已然伏誅,無須多事殺戮。筠玉卻不贊成,說:「此乃婦人之仁!這些纏藤寨人弱肉強食,以人為糧,淫凶為惡,早已天怨人怒。當初武侯南征,對於盂獲那般刁狡,尚不吝七縱七擒,不願多殺,獨對他們的祖先卻用盤穀中一場火攻,惟恐燒之不盡。事後雖然歎息,說使這一族人絕種,有傷天和,恐損壽算,那不過是仁者用心,英雄欺人之談,恐啟日後武將好殺之念罷了。一路哭何如一家哭?除惡務盡,萬不可姑息一時,使有遺類,以為千萬人永久之大患。

  這種凶頑淫惡的東西,當時武侯必還暗派大將搜尋餘孽,所以才有使其絕種之言。想是蠻荒險阻,瘴氣猛惡,去的漢將只搜剿了他們大巢,憚於跋涉,沒有窮探巔壑,深入窟洞,才留有遺毒在此。武侯有知,當非始料所及。起初他們祖代相傳,千載之下猶震於漢兵的威勢,潛伏巢山深處,不敢輕出為害,由他自去生死其間,還則罷了。自從出了孽龍拉拉,先則殺害行旅,近年更是四出動殺姦淫。我們縱能懸屍示眾,懲一儆百,但是這等東西近年已嘗到甜頭,覺出漢人軟弱無用,暫時畏服,我們一走,仍要出山為害,漸漸越來膽子越大。他們不畏刀箭,輕易又沒人能制得住,豈不害人更多!依我想,還是仿照當年武侯遺意,就用這片森林將他等引誘或是威逼進來,到了深處,四面放火,不分老小一齊焚死,免得後患!」

  林璿見筠玉辭色慷慨激昂,英氣勃勃,便指著她肩頭笑道:「姑娘!我只說你武藝超群可做我的師父,想不到肚皮還這般寬著呢。天已不早,不要再辯今論古了,該怎辦就怎辦,全依你如何?」

  餘獨道:「筠玉妹高見甚是,只是這些纏藤寨人手有刀矛弓箭,均能發准,人數又多,恐怕也不易全除去呢。依我之見,還以小心為是。」

  還要往下說時,筠玉撇嘴笑道:「沒見余大哥這般膽小!他們人雖多,有什用處?難道頭比孽龍還硬麼!來時給你骨朵,如若肯用行刺時,早一下把他打死,我們三個人也不致受這場好累了。休說這些纏藤寨人,連那兩個淫婦也要一齊殺死,省得聽了都令人噁心。全寨除那山娃於外,都給他斬盡殺絕,一個不留!」

  說到這裡,忽聽出口那一片樹林內有人誇「好」 之聲。

  三人一驚,連忙追入一看,全無影息。余獨因本山沒有漢人,筠玉又想起來時所遇白衣人影,知非敵人,恐藏在密林晴處存心玩笑,雙雙各按江湖上的規矩打了幾句招呼:「請現身出來,到明處相見。」

  見無回應,恐遭訕笑,便不多言。林璿卻說那東西頗似蠻梟應鳴,互相商量,要將孽龍首級切下,帶出林去震嚇纏藤寨人,並帶與蔡氏夫婦觀看。余獨大刀已被孽龍奪去,只剩林璿一把大刀和筠玉的一口寶劍。林璿先朝孽龍頭間連斫了兩刀,刀落鱗上,只聽嗆嗆之聲,和斫在鐵上一樣,並未斫動。餘獨道:「這畜生周身逆鱗,甚是堅厚。這般斫他後頸,必然無用。他那咽喉要害之處不是沒有鱗甲的麼?」

  一句話將林璿提醒,忙招呼余獨一同上前,一個一頭,用手將孽龍屍首推轉過來,仰頭朝天。一看這東西,形像真個兇惡無比:頭上生著三隻極短的角,長才數寸,當中一隻僅似一個肉錐,遠看不會看出,已被骨朵打破,正是那致命之處,滿頭臉俱生有細蒜瓣形的密鱗,試用手一摸,又滑又硬,臉長鼻掀,嘴拱面闊,正大張著嘴露出四根獠牙和上下兩排犀利若錐的怪齒,委實有些像個龍形。

  雖然死去,兩隻茶杯大小的藍眼兀自瞪得要往外突出,加上鮮血和腦漿四下流濺,污穢狼藉,五色俱備,身上更是奇腥惡臭,聞之作嘔,越令人見而生憎,不願近前。右手樹幹仍然緊握未放,林璿試用力一奪竟未奪下,暗訝力氣委實驚人,一賭氣甩開省得刀下去礙事,然後用足力量朝那咽喉上一刀斫去,耳聽噗哧嗆嗆之聲,低頭一看,只當中要害喉結無鱗之處,斫了進去,其餘有鱗之處仍然未傷分毫,氣得林璿直罵「好硬骨畜生」。

  筠玉生性喜潔,惡聞腥臭,只在遠處立觀,心想林璿緬刀甚是鋒利,自己手中雖是一把好寶劍,但是以前曾和她的刀對敵過,她如斫不落,自己的劍一樣也是不行,何況她的力氣比自己還要大得多,所以並未上前,及見林璿著急,便問:「怎麼了?」

  林璿微嗔道:「好姑娘,怕聞臭味又嫌髒,卻教我和余大哥受罪,也不幫人個忙,還好意思問呢。」

  筠玉笑道:「你自己呆麼!當初犛象的皮有多厚多硬,我們怎麼會把它剝去皮,還分了屍,連頭骨都做了兵器呢?說是一個人頸都割不下,我就不信。」

  林璿道:「你倒會說現成話!也不要你這千金小姐動手,免得帶了臭氣在身上。只請堵著鼻子過來看看,他是不是和犛象一般,有口縫麼?」

  正說之間,見餘獨因筠玉一說,拿刀在挖孽龍的眼睛,筠玉也要近前相助。忽然靈機一動,知道筠玉最厭腥穢,适才之言原不過打哈哈,並非真個嫌她不動。忙攔道:「毛姑娘且莫來,我已有主意了,仍請你那邊等著吧,省得成了功又說是你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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