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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回顧适才懸上去那塊大石,原來是封洞的,石頂上釘有鐵環,由一個大鐵抓抓住,抓上有練,旁置鐵鎖鉸車,眾人進洞以後,已垂了下來將洞口封住。耳聽鼓笙之聲越近,往前一看,蔡野神夫妻已然住馬不進,适才在後失蹤的那群人,仍由雷大錘為首,忽從最前面地底升起,鼓吹歡呼而來。等三人走進前去,眾人也到了蔡野神身後,大錘一聲號令便自分開,向兩旁俯身散去。蔡野神夫妻便請三人下馬,楊氏父女、春桃、春燕等也自走到。金花娘說:「前路尚遠。」

  命人仍抬著楊氏父女同行,一面同了蔡野神、雷大錘過來,與林、余、毛三人手拉手牽成一排,往前走去。

  餘獨因那眾人人是中途繞了間道回去,由地底走出,洞口封閉謹嚴如防大敵,主人相待卻極虔敬,不似含有絲毫惡意,覺著古怪,處處都在留神觀察。這時山民散開,笙鼓止處,忽聽前面波濤洶湧之聲。定眼往前一看,再往前數十丈,火炬由稀而無,遠處黑影中似有無數大小白影,由上面數十百丈高處倒掛下來,暗忖如此宏深奇偉的大洞,不想還藏有這麼多的瀑布,路上並無水痕,這麼大多的水量,偏又不見歸納流出之所,莫非洞盡頭處還有一個與外相通的大溪澗麼?方自沉思,猛覺腳底一空,忙一定神,穩住腳看時,原來已到了眾人出現之所,腳底下便是一個數十丈寬、五六丈長的穴口橫亙前路。那穴也甚深廣,一面是空的,一面有人工搭成半木半石瞪的道,斜行往下,又溜又陡,難怪馬匹不能下去。

  林、毛、餘三人仍由蔡、雷三人挽手同下,楊氏父女由山民抬著後隨。穴底一樣火炬輝煌,下有二三十丈才得到底,面積比上面雖小得多,也有數頃方圓,除四壁洞穴密如蜂房外,地下一堆堆的盡是些黑鐵一般的大小生銀塊子,沿途有不少山民俯伏拜謁,只不見一個山女。大家走完全穴到了盡頭,穴壁上忽現出兩扇紅門,門外才見有兩排手執短矛腰懸弓矢的女子。蔡野神夫妻到此,方命山民住了山輿,請出楊氏父女。

  金花娘口裡嚶了兩聲,門內便跑出二十餘個山女,先跪地行完了禮,上前捧起楊氏父女往門內便走。那些山女妍娥不一,有的生得極其醜怪,再加上那一身裝束,楊氏父女若非有林、毛、餘三人在側壯膽,幾乎嚇出了聲。楊氏父女進門以後,蔡、雷等六人才挽手而進。到了門中一看,裡面也是一間極廣的地穴,用木板砌成了數十問大屋宇,不但陳設華麗,所有漢人用具大半都有,而且精美,直似富貴人家的第宅,哪像個披髮紋身的蠻人窟穴?一問來處,才知是蔡野神招贅以後,好些年來的購置經營、苦心結構。

  眾人進了兩三重屋宇,才到了延賓之所。當中仍是山俗,放著一座大火池,屋頂早已吊好宰殺洗淨的一牛一羊,皮也烤得半熟,肉香四溢。池旁陳列著二十多個木墩,墩旁掛著刀叉用具,另有數十年輕山女,捧著山芋糌粑酒食之類俯身侍應。蔡、雷三人到此才放了手,先向火池一拜,口中喃喃默祝,這才舉手揖客就座。林璿先代眾人用山禮向主人道了謝,然後命毛、餘二人,楊氏父女,春桃、春燕等男女六個山民也跟著圍火坐下。

  蔡野神道:「我知道漢人和熟家人都不喜吃生肉,我夫妻雖是野人,頗曉漢俗,等我開刀祭了火神,大家只管隨意吃食,生熟老嫩各聽心愛,不要勉強,反沒意思。吃喝完了,再聽我說那該死的孽龍崽子。三位貴客俱甚英雄了得,即使忙著上路,不能幫我夫妻將他除去,也許能給我出一個好主意,防備他來侵害,也不在我們相交一場。」

  林璿想起洞外所見,忍不住問道:「聽寨主所說,難道寨主住在這等隱秘險要的地方,外面又有那般周密的防備,莫非竟是為了他麼?」

  金花娘聞言怒形於色,接口指著他兄弟雷大錘說道:「誰說不是!都是我兄弟惹出來的禍事。」

  還要往下說時,蔡野神搶著攔道:「這事也是該當,怨不了他。如非大錘無心遇上,我們知道厲害有了準備,遲早被他闖了來。縱不全家都死在他手,我們也休想討得公道,看起來還是因禍得福呢。諸位貴客半夜到此時想已餓了,吃完慢慢再細說吧。」

  大錘聽乃姊一說,本有忿忿之色,聞言欲言又止,眾人俱未在意。

  蔡野神說罷,便從木墩旁摘下一把長鉤、一把尺半長又薄又快的小刀,站起身來,用鉤向牛頭上一搭,那被屋頂鐵練套住倒吊起的一隻肥牛便被鉤住,蕩了過來。眾人見蔡野神手法甚快,左手鉤住牛,右手在牛頭上一旋,便被片下一大塊半焦的皮肉來,口中又默祝了兩句,將肉擲在火裡,算是祭完了神,隨請眾人開割。林璿知楊氏父女不慣,也在墩旁取了鉤刀,照樣鉤住了牛,先片了三大塊敬了主人,等蔡、雷三人接過吃了,然後撿那焦黃熟脆肥嫩之處削了些掌大薄片,蘸了鹽水醬水,遞給楊氏父女,又代他們向山女手中取了三塊糌粑一併交過,由他們夾著自吃,這才招呼毛、餘二人各自下手。這裡山俗請客,雖用的是極尊敬豐盛的侍承,到了動手開吃,卻是客敬完了主人,主人不再還敬,各自挑喜吃的盡情醉飽。吃喝了一會,金花娘起身,照樣又拿烤羊開刀同吃。

  林璿生長南疆吃慣了的,自不必說,便是毛、余、楊等五人也都是早就腹饑,吃得甚香。只見那一隻烤牛、一隻烤羊在火池上面蕩過來蕩過去,除楊氏父女和筠玉食量一個比一個小外,像蔡、雷三人與春桃、春燕等六人,九個俱是大量,林、餘二人也非弱者,真稱得刀起肉飛,酒到杯幹,不消頃刻已吃去一半,還加上許多山芋糌粑,酒和山泉做陪襯,方行醉飽。野神看眾人一一停了刀叉,夫妻雙雙起身,用土語向大錘說了幾句,大錘仍是帶著下忿之色而去。野神將余剩的牛羊酒食賞給服役的山女,就在火池旁食飲,不聽呼喚不許進去。吩咐已畢,方行請眾人去往別室細談。眾人跟著他夫妻走向盡裡層一間較小石室之內落座。金花娘起身提起壁間掛的水葫蘆,取出許多碗來,給眾人各酌上一杯山泉,然後說出與孽龍結仇經過。

  蔡野神道:「那孽龍並非妖怪,原也是一種生蠻。他們那一族名叫纏藤寨,人數並不多,慣愛在隱秘汙積的山寨之中居住。以前在省城買東西,曾聽一個老通事說,他們祖先本是蟒種,天性兇狠,身長逆鱗,手能斷蛇切木,縱跳如飛,力大無窮。祖家居在滬水東南山中,起初也頗強盛,誰也敵不過他。

  據說在蜀漢時,被武侯爺爺用一把火燒死了許多,只剩下一點婦孺,逃在這山的西南百餘裡的荒山凹裡潛伏,地名叫做鐵鍋沖孽龍蕩。以前畏懼漢人如同天神,因他以藤為衣,以蛇獸為食,又輕易不敢出山一步,所以外人極少知道。我這裡與他鄰近,好心叫我隨時留神。我一汨寸大意,再加從未見過,竟自忘卻。誰想我那年失事遇救回來,無心談起,被大錘兄弟聽去,背了我尋到他的巢穴,捉回他一個同黨,又救回一個我們失去三年的一個女娃子,才知他們族中新近出了一個又狠又惡的頭子,便是那孽龍拉拉。不但常時埋伏要路,劫殺漢蠻行客,還貪淫無比,因是多年沒出過山,只知朝慣走的路繞向道上害人,不知我們在此;如若知道我們與他鄰近,早晚必要尋來侵害。

  那女娃子在三年前因追野騾誤入了他的巢穴,被捉來的那個同黨擒去逼做老婆,日久通了他們的言語,知道底細根由,還算忠心,忍受許多苦處,始終沒有說出我們在的地方,才得無事。可是孽龍淫凶無比,那同黨恐他知曉必要強取了去弄死為止,便將她藏在沖後一個極隱僻的洞內,日裡出去夜裡來睡,他們除日中聚齊外,各人食住原是散的,始終也未發覺。

  「這日合該有事,那女娃子因為思家心切,鐵鍋沖地勢既險,孽黨又多,那同黨是見時忽動淫心所以留她,如換遇著別人,早被吃下肚。不敢獨自逃回,想來想去,便裝著生病,說那洞潮濕大重,不宜居住,又說人生了病,不能同他睡,須吃一樣仙草才能痊癒,要他背著出了沖,尋到那仙草醫好了病再一同回去。這原是俟便脫身之計,那同黨信以為真,依了,果然背了那女娃子,還未跑出沖來,在衝口正遇上大錘和幾個手下。

  那女娃子見是自己人,連忙喊救。那同黨打不過人多,雖被捉回,身上還受了刀傷,竟會在半夜裡扯斷綁索逃走。我夫妻明知惹出了事,一則仗著我夫妻二人本領;二則纏藤寨人號稱身有逆鱗,刀槍不入,及至一看捉來的人,除腳底用火燙燒過,長有沙石松香,比我們的腳結實,善於爬山外,所說逆鱗,只是天生來像魚鱗一般的花紋,並非能避刀矛弓箭,與傳言不對;三則救回來的山女,我先未細間,她不敢多說,不知孽龍拉拉那等厲害,以為不過氣力比常人大些罷了,一時疏忽,看輕了他,幾乎惹出大禍。還算天幸,我雖早有這一個大洞,因為我們的人都愛亮爽,洞中白天都要點火,洞前的地又不夠用處,路更曲曲彎彎,許多缺點,除夏天熱極之時來此避暑洗涼快澡外,見那捉來的同黨時,恰巧是在山南五十餘裡的老家裡,幸得這樣,才有現在這個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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