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六二


  到時餘獨正往春桃帳內,大錘等一進去,楊氏父女兒曾見過這等兇惡陣仗,碧娃驚呼了一聲便即嚇倒,帳外巡守的春燕寡不敵眾,早吃眾山民擒住擁進帳來。大錘見四人除春燕會武外俱是無用,以為別帳之人都也如此,無須接應。正在搜尋金花娘心愛財物,忽然在餘獨所披的一件外氅中翻出那面三角小旗,不禁驚喜交集,一問春燕,旗的主人現在別帳,甚是英雄,誠恐手下山民無知,加以傷害,忙命眾山民只看住四人,不許侵害,自己好心趕出來阻止。不想一出門便被餘獨趕來擒住,等到春燕、岑春被釋,才得變敵為友。王三因為那旗存著無用,念著眾人與小兒取名的好處,又勸阻不住眾人走此險路,一時高興,取出相贈,卻不想少卻眾人許多險阻波折,並還因禍得福,豈非奇遇?餘獨因聽大錘說早就繞道過來埋伏後路,剛給圍上來不久,未見林、毛四人,又知去的地方正是蔡野神夫妻同眾山民跳舞之所,因想為敵天陰後並未散去,林、毛等四人前去,正好遇上,恐動起手來,不問誰傷俱是不妥,便要大錘拿旗趕去阻止。

  大錘說相隔還有一二十裡,去已無及,他帶有號角,能吹起達意,也是蔡野神平日排練就的,那裡聞聲,便知吉凶進止,說罷,一面命人吹起號角,一面請帳中諸人同去相見。余獨因急於要知林、毛四人下落,行帳用具撤攜既是費手,楊氏父女驚魂乍定,碧娃更是絕後回生,正命人煮水壓驚,天明將近,早寒猶重,恐受感冒,一問附近並無別的土著,只允自己同往,留下春桃。春燕、岑春三人,俱在中帳以內守護楊氏父女,一面服侍整頓行裝,以便回時起程。大錘因餘獨是持旗的人,不敢違拗,好在有他回去已可覆命,便同餘獨率領眾人,吹著號角,飛步往前跑去。

  余獨和林、毛二人見面,話未說完,蔡野神夫妻一聽大錘說了經過,見了那面三角小旗,來人又個個英雄,立時轉怒為喜,轉惡為敬,三人一同進前來拜伏在地。林璿識得山禮,見他如此尊敬,也忙率余、毛二人還以敬禮。蔡氏夫妻益發欣慰,便命吹角聚眾,宰牛豬等獸,天明回寨,置酒款待恩客,一面命人去接帳中請人。林璿知他情重心誠,萬難推卻,正要稱謝,忽見一個山民蜇近蔡野神的身旁,戰戰兢兢地低聲說了幾句。只見蔡野神兩道長眉往上一豎,拔出佩刀,朝定那人便斫。

  林璿見勢不佳,忙一縱步上前托住他的腕子,問是何故,蔡野神忿忿道:「今日之事都是這廝來報的信,昨晚無知,捉了恩客一名手下的人,命他在山頭看守,不想适才忙亂之際,被人放火誘往一旁,回來人已不見。萬一要被鐵鍋沖孽龍手下的狗子愉偷搶劫了去,豈不送了命!今晚我們先時雖然無知,事後僥倖雙方未死一人,正是喜事,他卻闖了這禍,叫我怎對得住?不殺他如何能以消氣!」

  林璿一問十熊被人劫走,心剛一驚,筠玉忽然想起雲田、四兒也未見下來,忙對林璿道:「我來時,曾囑雲田、四兒藏向僻靜的退路上,十熊既然押在坡上,莫非被他二人看見,見這裡人多勢眾,偷愉放了,逃回去與余大哥送信去了麼?」

  林璿一想,頗近情理,一面勸止蔡野神夫妻,一面仍請餘獨回帳,督率眾人搬了篷帳帶了行李,將楊氏父女抬來,同往蔡寨主洞中拜山,擾他一頓盛宴。筠玉不喜和山民交談,也要和餘獨同去。行時林璿悄囑她取下幾色山民心愛的禮物,帶來相贈蔡氏夫妻。金花娘因來人是恩人朋友,貪心早就收起,執意要派乃弟雷大錘率領數十山民帶了兜子前去迎接。三人拗她不過,只得應了。毛、餘二人去後,金花娘便拉林璿在火堆旁山石上坐下,雙方談得甚為投契,俱都相見恨晚。談到旭日初升,林璿正惦著十熊、雲田、四兒三人安危,雷大錘已用兜子將余、毛等一干人連行李用具齊抬了來。林璿見十熊。雲田、四兒也在其內,心中大喜,一問情由,果如筠玉所料。雲田、四兒救了十熊之後,見雙方動手,山民大多,恐難取勝,林、毛二人又連囑不准妄自上前,好在相隔不遠,只得同了十熊飛跑回去,與餘獨報信,打算將春桃、春燕。岑春三人也一起叫來助戰。中途曾遇見大錘帶著一群山民飛跑,因不知餘獨在內,見山民勢眾,忙躲一旁,所以互相錯過。

  蔡野神聽罷喜道:「幸而沒被孽龍手下擒去,要不的話,此刻早該他們撕成八塊了。」

  林璿先聽蔡野神說起孽龍,以為是另一族生蠻酋的名字,忙著勸解野神不殺那個失事的山民,後來又同金花娘暢談,沒有在意,及聽野神二次提起,猛想起王三所說三凶,便問野神:「孽龍是人是怪?有甚厲害?」

  金花娘道:「厲害著呢!此事說起來話太長,這裡也不是待客的地方。前邊麻煩大多,諸位就想走也不行,反正得住些日才能走,且到家再說吧。」

  說罷,曝口一聲長噓,便從竹林深處跑出一夥山民,各持著旗幟蘆笙鼓皮之類,為首三個山民各牽著一匹欺霜賽雪的川馬,飛也似地跑將過來,拜伏在蔡氏夫妻的面前。蔡野神將手一舉,內中四個山民便將蛇皮鼓敲起,鼓聲蓬蓮,響應山谷,不多一會,四面八方的山民俱都聚集攏來。執旗的再將旗招展了幾下,立時便排成了一個陣勢,步伐甚是齊整,宛然軍家佈置。

  余獨方要向筠玉說話,忽聽蔡野神笑對眾人道:「這裡只有野騾,並無騎馬。有一個騾隊倒還馴熟,現在山西南把守要口,以防孽龍手下侵犯,不曾在此。這三匹川馬還是那年自跑來的,馬主人許是一個行家,不但上山下嶺穩快非凡,渡河越澗縱越如飛,而且心性靈巧,並不用人看守,平時隨便放青,只我夫妻高聲一喊;立即奔來。去年差點被孽龍手下偷去,因此與他結上怨仇,說來真是羞得死人,如非有我內弟一個姊妹幫忙,恐已不能在此安居。可惜只得三匹,不敷應用,山兜又非待承貴客之禮,意欲請余兄和林、毛二位姑娘分乘兩騎,愚夫婦合坐一騎相陪如何?」

  林璿道,「同來諸人只我三人為首,楊家父女均甚文弱,不慣騎馬,餘者皆系手下傭人,無須管他。有此二馬,足供我三人乘騎,只是有累雷寨主夫婦合騎,好教人過意不去哩!」

  蔡氏夫妻見林璿等甚是直率,不似以前所見漢人有許多虛禮客套,益發快意,招呼一聲,便請三人上馬,當下蔡氏夫妻同乘一騎當先引路,林、毛二女同乘一騎居中,餘獨獨騎一馬殿后,蘆笙動處,各自一牽轡頭往前馳去。

  那馬體格不甚高大,卻是神駿非凡,一路翻蹄亮掌,得得連聲,不消片時已跑出三十餘裡。余獨晴忖這馬跑得如此快法,後面山民決跟不上,及至回頭一看,雷大錘手執一根三尺餘長的紅旗當先,後面山民緊緊跟隨,漫山遍野而來,相隔五人馬後不足半裡之遙。細一看,雖然山民腳步如飛,仍按著先前所排陣式,經行之處恰好是一·個長廣平坡,越顯得行列井然,有條不紊。再看楊家父女,所坐的山輿已另換人抬起,春桃、春燕等男女六人分隨左右,雜在山民隊伍當中,一樣走得飛快,暗忖蔡野神夫婦竟有如此高明的教練,比起林璿手下山民並不見弱,好生驚佩。

  又行了二十餘裡,經過了好幾個轉折,山徑越來越厭,漸漸走入一個山谷之中。谷徑纖回盤曲,甚是險惡,有些地方直不能並轡聯騎而行。偶一回顧,身後相隨的眾人已看不見一個,先以為被山角擋住,及至路徑稍微寬直,再一回顧,只剩十多個山民同春桃、春燕等六人,因為路厭,各用手舉著山輿飛步跟來,心中已自奇怪。忽聽蘆笙皮鼓在前面吹打起來,八方應和,山谷皆鳴,真個熱鬧已極,只是不見有人。林璿知將到達地頭,把手一招,餘獨一勒馬韁,三人二騎並騎緩緩前進,一任蔡野神夫婦當先馳去。

  不一會,春桃等也同了楊氏父女趕到,餘獨悄問四兒:「後面跟來的那許多山民,為何一進穀口便即不見?」

  言還未了,林璿知這些山民當中難免有通得漢語的,适才窺見蔡野神夫妻的面容似有隱憂,所住的地方又不似素常一般山民土著喜居之地,穀中形勢險要,半出人工,必有機密佈置,自己是客,恐無心中誤觸了他的禁忌,鬧得彼此無歡,連忙以目示意,止住二人問答。正行之間,前路越發寬大,蔡野神夫妻已馳出裡許之遙,漸漸到了盡頭。三面都是寸草不生,油光滑亮,高有百十丈的峭崖,地下三五成叢,植著許多矮松和一種類似枯枝、極易燃燒、眾人用來鑽木取火的火楊,空隙處多半俱用一縷灰麻繞成一個個大有丈許的圓圈,用木釘將它釘住,圈中石土看去頗為松浮,三入的馬到此,忽然不受驅勒,競自曲曲彎彎繞行前進。

  三人見那馬所行之處俱是麻圈以外,暗忖圈中必是陷阱無疑,那馬經過訓練知道避讓繞越,蔡野神夫妻以馬讓騎,原來為此。只是山寨所在,平日祭神告天跳舞之所,最要它寬大平整才好,怎麼地方本就不大,還置上許多陷阱?如說是用來制敵,又不應把埋伏設在根本重地,勝了還好,萬一事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豈非太蠢?三人俱是一般心意,以為蔡氏夫妻仍是妄作聰明,弄巧成拙,白費心思。正自竊笑,盡頭處一座大石壁當中忽然裂開一個大孔,一塊兩大來方圓的巨石平空往上懸了起去,不一會便現出一個同樣大的圓洞。蔡氏夫妻回頭帶笑,將手一招徑往洞中馳去。

  林、毛、余三人一同進洞一看,裡面竟是異常高曠,別有一個世界。一片廣場,其大何止百頃!地平如鏡,當中一片十多丈寬的馳道,直達裡面不知多深。兩旁火炬林立,直排下去,照耀全洞,甚是光明。那火炬與林璿寨中所用樣式不同,平地豎著炬竿,高約兩丈,竿頂一個五爪形的鐵抓,外有鐵環套束,抓中各抓有碗口大小一束細長木條,那木條俱經過一種野產的山油侵過,極經燃燒,炬竿下也橫著幾束同樣的木條,想是準備隨時添用。每隔兩根火炬必有一個山民站立,大約是司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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