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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春燕說:「此時還是上半夜,該是十熊值班,等月兒一偏過山頭,就該春桃起來替他了。」

  林璿心中一動,忽又想起前事,覺著适才月光下所見兩旁黑影頭髮,好似比隨行諸人長亂得多,十熊更是出山時新鉸的頭。一個若是岑春,另一個決非十熊,知他平日雖然勇猛,晚來卻甚貪睡,疑他誤了值班,或請別人替代,命喊十熊進來問。春桃去了一會,拉了岑春睡眼朦朧地走來,十熊卻未見到。林璿一問,春燕說:「不但十熊不知去向,便是岑春适才困極,雖被我喚起,一聽外面主人並未呼喚,重又臥倒,直睡到眾人回帳,我去喚他才醒。除該班的十熊和我外,餘人自安歇後,誰也未曾離帳一步。如今附近俱已找遍,不見十熊影子,不知何故?」

  春燕細心,特地將雲田、四兒等喚起,拉了岑春前來回話。林、毛、餘三人一聽,便知有了差池,餘獨更想起黃昏時追尋林、毛二人,月光下所見的毛人影子,兩下一證,愈知所居不是善地。筠玉斷定附近必有生番野人巢穴,只不知來人既是存心來犯,將十熊擒去,帳中的人俱都睡熟,何以又不加傷害?好生不解。林璿卻料來人必是見出為首之人俱在山坡上面,月光又明,下面篷帳架設在平地,上面遠望逼真,又不知帳中虛實,是否全數入睡,所以不敢輕舉妄動。便連十熊也必是發現敵人,一時貪功心盛,恃勇獨擒,不肯喚人相助,卻不料敵人來的不止一個,還未與前面的人交手,早被敵人從後襲來。生番野人原有擄人勒贖之習,土著地理本熟,一得手即從帳後伏行,穿著捷徑逃去,少刻如不來暗算,明日必有分曉。但是上路沒有多日便吃這種暗虧,與其坐以待敵,不如尋上門去,說好便罷,說不好便殺他一個落花流水!便問余、毛二人:「誰願留守?誰願同行?」

  正說之間,忽然大風驟起,走石飛沙,吹得滿山遍野的林木聲如狂濤怒吼,天空烏雲密佈,更有暴雨欲來之勢。那牛皮和山麻制就的篷帳,風兒兜得甚是飽滿,沙石打在上面似擊鼓一般,蓬蓬沙沙,匯為繁響,如非木樁釘得牢靠,幾乎被風揭去。牛皮榻上丹妹被語聲驚醒,與碧娃姊妹兩個一聽,有了生番野人將輪值的人悄沒聲的綁去,早嚇得渾身抖戰,口裡直喊:「林姊姊,天黑風大,不知虛實,恐遭野人暗算,萬萬去不得!」

  餘獨走出帳外看了看天色回來,也力說:「月黑天陰,風高路險,要去也須等雲開月出以後。」

  林璿也覺路大荒廣,帳有老弱,不知野人窟宅所在,難免徒勞,只得強忍怒氣,都等月出再作計較。因十熊已被人擒去,不能尋敵,還得防他來犯,三人略一計議,先主將雲田、四兒等俱督喚過來,聚在一處防敵力量厚些。筠玉說:「這般不妥,不如仍是分作兩處,各派一人在帳外,互為守望,一遇有警,便即吹笙為號,比較有個呼應。」

  林、餘二人俱都稱善,因為春燕靈警,便命她帶了岑春、雲田、四兒等到原帳中防守,由雲田、四兒分班在外瞭望,本帳中只留下春桃一人看守,林、毛、餘三人不時分頭出去繞帳查看。因為風大,日間天氣大暖,夜中未設風門,燭光全部熄滅,火他中火力已弱。

  筠玉試取出怪洞中得來的石卵一照,竟是合帳光明,宛如白晝,便分了一個石卵給林璿。各人出外時握在手裡,黑影中看去更如一顆茶杯大小的明星一般,光芒四射,百步之外纖微畢睹,比起帳中還要明亮得多。餘獨看得有趣,出外查看時,也向筠玉要來握住照路。筠玉笑道:「也是我們膽大自恃,如換別人,一面防人暗算,還敢拿著這麼亮的東西好叫人對光放冷箭麼?」

  林璿道:「你不知生番野入天生怕神怕鬼,這樣寶物他們從未見過,說不定有了它反倒嚇退了呢。我正愁他們不來,無處尋找,難道還伯他們來麼、如非楊家姊妹膽小,害怕敵人不知藏在何方,他們又在暗處占了便宜的話,我正恨不得拿它照了路尋上門去。十熊如被野人生吃,明早必有人來,還可略分首從給他們厲害。十熊如死,我不斬盡殺絕才怪呢!」

  三人只管談說、分班出視,過了好些時並無動靜。丹姝,碧娃見老父睡得甚熟,未被驚醒,但盼明日平安上路,省受一場驚恐,也算不幸之幸,便將殘火添旺了些,又加了一床被蓋上,眼睜睜望著三人英姿颯爽走進走出,只管懸心吊膽,暗祝神佛默佑不置。

  一會林璿進來說:「風勢漸止,東方已略有點亮。」

  林、毛二人益發振起精神,準備天一亮便即往前搜索。春桃聞言,在帳外答話:「東方發亮不是天明,不是山那邊有人弄什亮東西,便是有人在山溝裡升火。現時天上雖沒星宿,冷氣露氣都重,離天亮還得個把時辰呢。」

  二人聞言出去一看,四外俱是黑沉沉的,只東南方近山一帶地方似有些微亮影。筠玉雖幼隨父母奔走江湖,對於氣候早晚並未留意體會。林璿和所帶一干男女山民,俱都生長南疆,熟悉山中氣候,除觀星月知時外,遇見無星無月之夜,也能因露之多寡、天之寒暖,斷測時候毫釐不爽。林璿心急,見寒露猶重,果然不是將明氣象,好生失望,後來一想,天雖未明,那發亮所在必是野人聚集之所。起初苦幹不知他的巢穴,今既知道相隔非遠,豈不正好前去?便和毛,餘二人說了,匆匆回帳一商議,決定留下餘獨、春桃、春燕、岑春四人守帳,保護楊氏父女,林、毛二人帶了雲田,四兒前往搜尋敵人,救轉十熊。丹妹、碧娃固覺此行大險,便是餘獨也說:「天明只隔個把時辰,不如明瞭再去,較為穩妥。」

  無奈林、毛二人俱是藝高人膽大,又加上路心切,哪把一些生番野人放在心上?一任勸說無效,終要前去。餘獨道:「只要遇事小心,以二位的本領原無大礙。那兩個夜明卵不到必須用時,還以不取出來為是,以防敵人冷箭暗算,傷了四兒。雲田。」

  林、毛二人依言,各將那粒石卵收起,帶了兵刃暗器,裝束一切停當,各道一聲「慎重」,便自別了余、楊諸人,施展輕身本領,快步如飛,往東南方追了下去。

  行有二三十裡,越往前越看出前面發亮是山那邊有人燒火,料是敵人窟穴無疑,走到盡頭便是山腳,四人飛身上了山頭,往下一看,山那裡也是一片平陽,四面都是竹林圍繞,正當中生著一堆大火,千百生番各持刀矛弓箭向火圍坐,個個耳帶銀環,頭插鳥羽,赤身如漆,只腰間圍著一片獸皮。正中央坐著一男一女,卻是半蠻半漢的裝束。男的身上穿著明人武將的衣冠,下身卻赤著一雙白足,生得面如重棗,長眉大目,背插雙槍,腰懸弓箭,身材容貌均甚雄偉。女的高髻雲鬢,面色微紅,眉眼隱露威光,身著一件短黃衣服,長約及膝,滿繡金花,腰圍虎皮裙,也是赤足草鞋,背後插著十來把刀叉,腰懸一個革囊,鼓繃繃的看不出中藏何物。

  林璿知那夥山民也算是生蠻中較為猛烈的一種,名叫鐵洞族;亙古穴居,身材矮小,發亂如結,貌似猿猴,力同虎豹,前兩年帶了桃、燕,十熊等隔山行獵,曾遇見過幾個。當時愛他們勇力,曾想收服,已然擒到,因為言語不通,未帶通事,他們疑心要把他們帶了回去生吃,行至中途,終於咬斷蛇皮索逃去,不想這裡會遇見這大一群。因見那男女山酋頗似漢人,當場並沒有殺人準備,好似跳舞初罷,遇見陰天圍火。聽山酋傳諭神氣,又不見十熊蹤跡,看不出綁走十熊的是否這一夥山民,不願無故殺戮,悄命雲田、四兒各持連珠毒弩同自己制就的神火埋伏山頭,以為疑兵之計,一聞號令,便即先行舉火,然後相機放箭。自己同了筠玉繞道下山,抄在男女山酋身後,聽他們說些什麼。

  二人俱是捷如猿猴,身輕飛鳥,只一會便繞往那男女山酋的身後一片竹林之內。側耳一聽男女山酋問答,果是雲、貴一帶土音。立定以後,漸漸聽那女的埋怨男的道:「沒見你這等膿包!捉凡個人也費這麼大的手。仙王在洞裡頭這多年啦,也沒見出洞過一回。他們遠來,仙王又沒受過他們一回供養,怎會顯出神光去保佑他們?你看我這些東西都穿戴舊啦,自從漢客們知道這裡仙王吃人,又加那條孽龍同一些狗種不問男女,到手便死,不給人一點活路,誰也不朝這條路走了。沒處弄去,捉來他個把人有什麼用?明天他們要是帶了東西逃了,我不依哩!」

  男的道:「仙王的事難道我們還不知道?只為适才他們報信說,有男女三人從仙王洞內好出好進,疑是仙王朋友,沒敢下手。後來派了鐵狗和莽子同去打探,他們又在水神池邊那等從無人敢去的所在望月,越發不敢下手,正想進他帳頭去偷點東西,不想被他們手下的入覺察,虧得莽子從那人身後掐住喉嚨,那人出不得聲,捉了回來。等到再去,便見那兩團神光時常在帳前出現了。我並非怕事,那回遇見那窮道人,你忘了麼?如再是個使劍光的劍仙,豈不送死!你只見捉來的人無什出奇本領,又說他主人以前也是個土王,新讓的位,還是個女的,並不會使什麼劍光法術,膽便大了,你保得住他那話真麼、這條路有兩惡一怪,又說『一怪好遇,兩惡難當\遠近千多裡何人不知?他們無本領怎敢經過?我為是伯和上次一般,雖然給他們下了埋伏,卻要摸准了虛實再行下手,所以才命你兄弟帶人前去,也不難為那捉來的人。他如好惹,等天明號角一起,我們便迎上前去,兩下夾攻,人只留一個祭神,好歹把東西留下給你。如下好惹,再看事做事,把人還他,豈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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