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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雖蒙東山諸俠仗義相助,仍要我們自己主動,不能都靠人家,人家不動我便不動。好在雙方都是一個仇敵,我們人多,有的是氣力,等東山諸俠未來以前,先除完了內賊,再往外面殺去,除那外賊。東山諸俠如已得信,我便和他前後夾攻。雙方如正相持,勝敗未分,我們平日得了人家幫助,這時也應還情,何況本是同仇敵愾,義無反顧。那些惡賊見他勾結的惡党連人帶老巢根本重地全數失去,已無立腳之地,還能發什凶威?便是勉強支持,也禁不住我們東西兩山萬眾一心的兩面猛擊。人活百歲終須死,只要死得值得!何況此是我們切身利害安危禍福所關,就算敵人厲害,被他拼掉些人,也是極體面的事,為了自救自保才被敵人打死,就是我們活人的恩人和英雄豪傑,本人從此受我們的恭敬,死後家屬也受我們照應,諸位以為如何?」

  這一番話說得更深,人心越發激動,為防誤事和天雨路遠,東面來的援兵不能及時趕到,或是外來強敵勢盛,正在相持,決計不靠外人,先以本身之力發難,搶他一個先機。此舉不論如何,預計就是當時吃虧,結果也必有成功之望。於是便分頭下手,不顧命般發起難來。自來一人拼命萬夫難擋,當此群情憤激之下,仿佛無數地雷連成一根總線,轉眼一觸即發。

  巴賊那裡卻打著如意算盤,只憑自己一點驕狂無理的昏想,便約了一班本領有限的留守賊黨和一些惡奴爪牙先就預慶成功,酒色荒淫,歡宴起來。不是內有幾個心腹爪牙覺著以前派往東山窺探的人幾次失蹤,無一生還,心生顧慮,雖也相信五惡和眾異派餘孽的凶威,總覺敵勢甚強,虛實難測,事情沒有那樣容易,暗中極力勸阻,已賊幾乎隨後跟去。黃昏落雨之後,估計敵人決想不到會在今夜發難,去的能手如此之多,東山仇敵一個也難活命,同席賊党和手下爪牙再一助興,亂說好聽話,越來越高興,得意忘形。哪知東山仇敵還未上門,這大群久受壓榨虐待,怨毒已深的全山土人業已悲憤情急,結成一團火藥,當時爆發。非但人人都想和他拼命,事前並還早得高明指教,由那被迫做苦力的土人領頭內應,就利用這陰天黑夜乘機發難。休看本領稍差,所用兵器也不精良,但都怒火攻心,各人懷著有你無我之念,人數又多,大家一條心,真比那武功高強,器械鮮明的敵人還要厲害得多。

  最凶是一方悲憤勇敢,由強弱相差,危急存亡之中生出智慧和無限勇力;一方卻是極端驕狂輕敵,把這些土人視為牛馬豬狗,只應受那惡毒的鞭打,絲毫不敢反抗,哪裡還敢和他作對。如其有人先往告密也必奇怪,認為對方找死,心中好笑呢!土人行動機智勇敢,巴賊開頭竟一點不知,連吃了許多大虧。等到發現土人暴動,疑信參半;有的問明之後又好笑又好氣;有的更認為強弱相差大甚,乃是手下人的誑報,無稽之談,斷無此理;許是強敵掩來,乘虛而入,暗中搗鬼,惑亂人心,互相猜疑。沒有片刻業已一發不可收拾了。這班土人本多不會武功,有的以前連刀槍用法都不知道。

  自從上月受了東山諸俠指教傳授,並有一些會打獵的壯士暗中傳授,練習刀槍弓矢用法之後,短短不滿一月光陰,所學雖然不多,仗著平日勤勞。常時攀援險阻,上下峰崖,無形中練成力大身輕,動作敏捷。起初只是畏懼凶威,不敢反抗,等到恨極拼命,把死生置之度外,勢已不可輕視,下手方法虛虛實實,明暗都來,又極巧妙。這些賊党爪牙雖極兇惡,無奈開始便為敵人疑兵所惑,心慌意亂,又都想起強敵可怕,去了那多能手,音信皆無,敵人反倒乘虛而入,於是互相驚疑,草木皆兵,空有許多好手竟無用處。為了各顧各,只想自私自保,經不起到處皆敵,微一疏忽便把性命送掉。先後不到半個時辰,巴家莊賊巢便自紛亂不堪。

  原來巴賊正在高興頭上,人也吃了個大半醉,為了當日陰雨,大群賊黨一齊出動,秋寒又重,已賊氣悶了多少天,既想開心,又想擺闊,預先大設筵宴,把所有爪牙均以盛宴款待,除有限奔走執事的惡奴外,稍微有點頭腦的都聚在前面廳堂之內。巴賊一向豪奢,喜歡誇大,當地本是一所九開問前後兩層的大敞所,四面各有走廊和一徘小套房,以前全都打通,專供巴賊宴會徒黨和所交結的江湖惡賊之用。

  房甚高大,百來桌酒席可以同時擺出,用具陳設豪華富麗,達于極點,單是各式各樣的宮燈,連內到外便有好幾百盞。雖是平房,地勢卻高,仿佛四圍花樹環繞的一座大平臺,再建上一所高大房舍,四角均有一座望台,以前原作瞭望之所。建成以後,巴柔雲覺著這等建築不倫不類,掃了巴賊高興,一直不曾用過,卻在上面掛著好些燈彩。四圍走廊高大寬闊,簷角點滿明燈,遇到年時佳節夜裡點將起來,本就上下通明,燈光燦爛,明如白晝。從中秋起賊黨陸續到達,人越來越多,鋪張更盛。

  巴賊莊園房舍雖多,大半俱是樓臺亭閣,專擺樣子,不合實用之地,後莊園被敵人放火燒去好些,只管強迫土人重新建造,急切間到底不能完工。而這班土人又均心中恨毒,又受了高明人的指教,一面故意怠工,一面暗中破壞,一任惡奴鞭打威逼,擋不住人心如一,大家一樣裝呆裝笨,裝沒氣力,始終堅持不為出力,也是無可如何。先還勉強可以容客,桐柏山五惡率領大群徒黨趕到以後,實在住不開來,有許多地方還要留作荒淫行樂、擺闊之用。

  再說山中天氣越來越冷,這些遊玩之地又不宜於住人,只得把這座大前廳隔出好些小間,當中留出前後三開間作為宴會賓客之用,不曾隔斷。因其房舍高大,名為小間,方圓也有好幾丈。除五惡和蕭五姑為首凶孽是住在後園以前巴賊所住,新近讓出來的一些樓房外,稍差一點的都是兩三人一間,住在大廳裡面。每日早午晚三頓連同消夜均是七八人做一桌,就在各人房中飲食,吃完再收。

  巴賊又喜熱鬧,將人聚在一起,酒色荒淫,任性淫樂,吵得越凶越好,烏煙瘴氣,通宵不睡,夜以繼日,習以為常。這時為了信賴五惡男女凶孽太深,斷定必勝,決無敗理,絲毫音信還未得到,便先沉不住氣。又因賊黨起身得早,提前吃飯,酒未吃好,不曾暢意。天已初更過去,於是傳令先在前廳歡飲,預祝成功。準備二三十桌美酒佳餚和大量花炮,只一接到兩山交界獠望人的捷音,立用鼓樂花炮大舉出迎。這一來,把所有同黨武師連那一些心腹惡奴全數聚在前廳裡面,酒都吃了半酣,還有不少醉倒。

  巴賊兄妹均是好量,柔雲自從林蓉逃走以後越發憤激,變了人性,再繼乃兄拉攏力勸,孤身一人又太苦悶,滿心熱情無從發洩,經幾個少年賊党包圍獻媚,百般勾引,再一想到意中人戀著虎女,對她薄情,東西兩山又是不解之仇,打算委身如願決無希望。念頭一左,氣極心橫,竟把林蓉平日苦口力勸的金石良言忘了一個乾淨,雖未和群賊真個通姦,終日混在一起縱飲說笑,更無絲毫顧忌。巴賊本巴不得乃妹能夠代他應酬賊党,自然不會禁止。

  柔雲人本美豔,這一放浪風流,非但引得那些少年淫賊趨前擁後,魂不守舍,連那幾個老賊也都饞涎欲滴。如非柔雲不比那些暴力搶來的婦女可以任意作踐,因礙著主人情面,否則早已動強,鬧出笑話。柔雲因群賊對她顛倒,越發放縱,雖然自負才色,暗中得意,一面卻又看那許多賊黨不起,有時也黨內中兩個少年淫賊品貌本領都過得去,又肯對她低聲下氣,尊如天神,殷勤體貼無微不至,未始不曾動念,不知怎的,多麼高興頭上,只一想到舊時心上人婁公亮的影子,更覺對方人品高低和那英俊清高、安詳自然的光明氣度相差天淵,由不得心中悲憤起來。氣極之時,直恨不能尋一無人之處大哭一場,才能解卻心中煩悶。再想自家才貌雙全,哪一樣比不上虎女?據林蓉說全是受了家庭之累。此言如其是真,真個放屁!家中豪富與我何干?照理有了財產,成婚以後生活只更舒服美滿,就算他說得對,所有財產皆我父兄壓榨土人而來,我並不曾為惡,怪我作什?

  林蓉走時,又說東山的人無論老少男女,都是勞逸相當,以力自給,公亮雖然極愛虎女,聽中秋前夜虎女救他,雙方對敵時的口氣尚無婚姻之約,如能脫去周身錦繡,換上荊釵布裙,隨她逃往東山,對方定必為此感動,非但嫁得如意郎君,夫妻同心合作之下自食其力,照著東山自助助人的良好風俗,決不至於受苦,只有快樂。好的享受也非沒有,看婁、秦二人的裝束神情便可知道,不過對方人都一樣,同得同享,沒有十分貧富之別等語。又說他弟兄那樣聰明才智,為眾人出力得大,所得必多,就想生活再好一點,除卻和你哥哥那樣荒淫窮奢,於理不合,別的也可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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