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龍山四友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公亮知她天性好勝,非說贏不可,當著外人不便深勸,便朝秦真暗使眼色。秦真假裝未見,笑說:「我正嫌兩種稱呼麻煩,喊你四姊顯不出我和三哥的交情,喊你三嫂親熱一點又恐挑眼,這樣再好沒有,回去便對各位兄長、姊妹、師侄和全村的人說,你不願人喊你四姊,請大家把稱呼改過,不是三嫂三弟妹,便是三伯母、三嬸子、三師娘便了。至於我將來是否娶親,此時還談不到。如其和三哥、寇兄一樣,也有這樣良緣遇合,我臉皮比誰都厚,隨便三嫂怎麼稱呼取笑,決不臉紅怕羞。如違受罰,你看可好?」

  話未說完,虎女已接口笑駡道:「老七胡說。我只對你一人而言,誰要你叫大家改口?你敢亂說,我不給你苦吃才怪。」

  秦真還要說時,見公亮連使眼色,想起龐浩和虎女雖是同門之交,畢竟初見,虎女又是向不輸口的人,不應這樣冒失,心中一悔,連忙改口笑答:「四姊不要生氣,怪我不好,幸而龐兄不是外人,否則豈不被人笑話?小弟無禮,情願認錯。連我也等三哥大喜之後再改稱呼如何?」

  虎女終是未嫁少女,只管天真豪爽,到底有點面嫩,無奈話已說出,無法改口。又知秦真淘氣,恐其真個回村宣傳,又不肯說軟話,剛有一點忿意,聞言立時收風,笑說:「七弟就是這樣討人歡喜,雖喜說笑,從不過分。我們本和親的骨肉一樣,蓉姊人最溫柔忠厚,她那身世又極孤苦可憐,先在惡霸莊中長大,終日提心吊膽,受盡苦痛。乃姊本來非人,對她還算好的,偏又忽然殘廢失寵,無力保護,後更死于惡人之手。眼看不保,好容易遇見寇兄,彼此傾心,在萬分危險之中,仗著她的膽勇機智,九死一生,才脫虎口。她武功雖不甚高,人卻極有志氣,最難得是巴賊家中豪富,那等勢迫利誘不為所動,情願一個人拼著性命不要,逃將出來,嫁與自己所愛的人。

  這等膽勇志氣實在難得,我們理應另眼相看,格外愛護,不能因她以前受惡霸常年脅迫,心志只管堅定,那平日薰染來的女子嬌羞習氣一時不能去掉,便以她取笑,引使害羞為樂。村中只你弟兄四人為首,偏都不曾娶妻,她一孤身女子,只有一個最親愛的丈夫,又因大害未除,不曾過門,常被你們取笑,窘得滿臉通紅,連日又有事商量,一同出入,還不能避開。初來不久,同村婦女她都不熟,每日必須和你們這些男子一起,時時刻刻都要防人笑話,多麼難受。

  我也和她一樣身世,如論以前經歷,除未受惡人調戲威嚇外,前半全仗虎媽餵養,說起來比她只有更苦。總算生長山野,恩師憐愛,除按時耕作外,不倚靠人,也未與惡人同在一起,染那尋常婦女習氣,可是這類事看了卻是不平。我知七弟人好,原是無心之舉,只圖說笑熱鬧,對她夫婦情分更好,沒有絲毫惡意,並未想到此是侮辱。如真把我二人當成親姊妹,說笑只管說笑,不要再將男女界限分得那清,心有成見,拿此事作題目,我就更說你好了。請想,我們朋友知己尚且親密,何況未來同甘共苦的夫妻呢!互相照顧關切理所當然,人情如此,如何當成是笑話呢?」

  秦真方才認錯,原恐虎女弄假成真,心中不快,又當外人故意敷衍幾句,一聽這等說法,反倒覺得理虧,面紅起來,忙說:「四姊說得極是。小弟實是年幼無知,不料四姊這樣認真,從此改過就是。」

  公亮和秦真交情最深,恐他不好意思,方想分說,龐浩笑道:「紅牤怎會回來這快?方才那虎往後面林中轉了一轉,便往回路跑去,先後不過兩個多時辰,連小虎也隨紅牤趕來,莫非發生什麼事不成?」

  虎女見秦真臉紅,也悔自己說話大直,想要分說兩句,聞言乘機接口道:「紅牤和二虎由何處趕來,如何未見?七弟你看得出麼?」

  秦真方說:「我未看見,那旁樹林中有點響動,也許就是。」

  隨聽銅鐘也似轟的一聲怒吼,跟著又是兩聲虎嘯。龐浩笑道:「小弟日常看慣,知道他們來路,紅牤更是性急,遇到急時每喜縱身樹梢,由樹頂上飛馳而來。虎行有風,森林中日常幽靜,連一絲風都沒有,這裡地勢又頗奇特,隔著這片水塘,十裡之內森林中稍有點動靜便可聽出,紅牤和二虎走動之聲早已聽慣,連我尚還未見,你們自看不出。請朝那邊土崖谷下一排樹林留意,轉眼就看到了。」

  話未說完,三人遙望所指之處,先是一條黑影帶著兩點金星,由高達一二十丈的大樹梢上淩空飛落,正是紅牤。縱到水塘邊上,便和箭一般飛馳而來。崖對面樹林中又是風聲呼呼,有兩條黃影和三四團藍光在暗林中閃動飛馳。紅牤業已趕到樓下,剛連縱帶跳順著竹梯穿林而上,兩虎也由林中相繼馳出,上面還坐著兩個小人,正是伊萌和石野兒,伊萌手上還拿有一封書信,越料村中發生事故,心中一驚。紅牤先朝龐浩叫了幾聲,虎女不及詢問,紅牤已淩空飛躍,朝伊、石二人飛身迎去,剛看出是想引這兩人上來,一條小人影子突由下面順著竹梯飛身縱上,正是祖公達,見面便說:「果然棘老前輩料得不差,來時我聽紅牤吼聲,敵人今明日便要派人往香粟村示威。來敵並非庸手,最好不等趕到,和前兩日一樣迎頭打發回去才好呢。」

  公亮、秦真正要探詢,見龐浩笑問:「師父可許我們前去?」

  公達先暗使了一個眼色,笑答:「我還不曾探師父師叔的口氣,就叫我來傳話,連寇兄夫婦都未及看望呢。」

  二人心剛一動,伊萌、石野兒業已望見三人同聲急呼,縱下虎背。紅牤再由竹林上面縱落,會合一起,引上樓來。

  因人已到,帶得有信,便未再問,由公亮將信接過,大家湊在一起同看,一面聽伊、石二人說那來意。才知眾人走後,公明恰巧回村與眾商計,因料賊党連受重創,仇恨越深,業已勢不兩立。雖然來賊無一生還,賊膽已寒,但是內中還有好些著名凶人決不服輸。女賊婆蕭五姑若要病好,更是多年盛名,自從昔年一敗,銷聲匿跡,費了多年苦功,練了好些凶毒的暗器,滿擬手到成功,報仇洩恨,不料所投主人連遭慘敗,自家師徒還未正式對敵,便先損兵折將,派去幾個得力徒黨,竟會全數失蹤,無一生還,病好起來定必急怒攻心,想起畢生成敗,能否挽回昔年盛名只此一戰。照女賊婆平日性情,寧死也決不後退,何況還有許多厲害同黨,另外幾個五台、華山兩派餘孽也還未到,人又詭計多端,或明或暗必要由她主持,選些本領高強的黨羽來此窺探,甚而借此示威,陰謀暗算,乘機殺傷些人都在意中。和眾老少英雄商計了一陣,初意只把留守的人再分兩個能手沿途接應,仍打著不令入境,迎頭堵截的主意。

  不料公明同了蒲蘆正往換班接應,石野兒忽然趕回,中途相遇,一談當日經過,才知侯元昨日一怒而去,乃是故意做作。實則侯元叔侄來路途中便聽傳說,桐柏山紅雁嶺的幾個異派凶孽原是異姓同門,結為兄弟,本已洗手,隱居山中,擁有大片田地,打算享那晚年之福。無奈兒孫徒黨眾多,又都有一身本領,閑得無事,均不安分。始而還守為首五惡老賊之誡,只在山中打獵,偶然三五為群去往熱鬧城鎮中遊玩,也和尋常紈絝子弟一樣,除到處飲酒宿娼,浪費金錢擺闊而外,仗著老賊弟兄五人家中豪富,子孫徒黨各有大片田產,表面合在一起,內裡卻早分開,互有界限,每年均有富餘,決用不完。當中一大片為五惡夫婦所有,每年都有不少出產,自家子孫用起來更是方便,無須在外搶劫。除偶因爭風吃醋,倚勢橫行,或明或暗將人打傷以外,並不再作綠林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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