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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老賊婆何等好狡,再三盤問,野兒的話始終如一。雖是半信半疑,野兒病好之後一試武功,果然亂打,沒有傳授。野兒又守師父之誡,從不肯說練過內功。老賊婆師徒見他沒有師傳,如此威猛,越發喜愛,決計便是敵人門下也要將其收服,表面樣樣答應。到了明春,野兒尋回故居,看出師父未來,趕往二林村一看,荊氏弟兄業已全家遷走,不知身後跟得有人,也忘了去往前山告知土人,在谷中照師父以前所教的字,用刀尖劃在山石之上放向洞中,請公超一到速往尋他,便趕回來。

  走時匆忙,不知去年荊氏弟兄遷居以前曾經來過,到處尋找野兒不見。只發現松林中的珍藥麻姑參,心中驚疑。知其不會他去,隔日又往察看,還是無蹤,見麻姑參已被野獸吃去好些。知道公超到處搜尋這類珍藥已有多年,別時還曾談起,說在鳥巢見過,也許附近還有,請其留意。恐被吃光,只得連根掘走,一面派人四處搜查。這時正是天暖雪消,山洪暴發,尋到第三天,再隔兩日便要上路,心正愁慮。忽然發現野兒平日所著舊鞋和好些腐爛的花莖樹根,又有兩根折斷的鳥羽,一根野兒平日用來束腰和捆紮山糧的藤索。這類細藤十分堅韌,只穀中才有,以前還來采過。當地不遠便是那條絕壑,料知野兒雪中失足凍倒,春雪一化,被山洪沖入壑底,否則不會失蹤。細問土人,也無一人見過,料其凶多吉少,只得慨惜而去。

  野兒先疑師父來過,將所種花樹拔走,又氣又急,匆匆尋了一塊平石,劃上些字,守了數日,回轉賊巢,心中怨望悔恨。賊黨早已看明他的住處,歸告老賊婆,領有機宜,造了一封假信放在洞中,又將所留石塊棄掉,以防乃師尋來。野兒果然上當,過了些日又往探望,見有一信,因知師父形跡隱秘,雖未具名,並未疑心。為了字跡太草,好些字不認得,回去與賊一看,信上大意是說:本人看破世情,業已入山修道。上月來此分別,因未見人,留此一信,令野兒照所說方向另尋師父,必有遇合。對於新師更要恭敬,不可再犯野性,方可成就等言。公超以前原有出家修道之意,口氣好些相同,不由不信。

  這時老賊師徒正在暗中窺探他的神情,野兒一點也不知道,竟痛哭起來。於是一個固是信假為真,又因信上所指方向正是賊巢一面,對老賊師徒從此恭順,一面也因信未具名,與野兒所說相符,加了信心,雙方越處越好。始而野兒不知怎的,老覺這些人性情不投,只管衣食起居十分舒適華美,終覺沒有以前爽快,人更不如恩師遠甚,還覺不慣。後因老賊婆師徒善於籠絡,恩威並用,一面細心教導,對他好似憐愛體貼,無微不至,卻對別的賊徒立威行法。

  野兒天性好武,覺著老賊婆師徒武功甚高,想起以前獨鬥三賊吃虧之事,用功甚勤。雖然老賊婆防他萬一反叛,無人能制,不肯全數傳授,仗著天生異稟,靈慧多力,一學就會,日子一久,竟將老賊婆的本領學去十之八九,又練了一柄鐵流星,在賊徒中本領第一,老賊婆自是愛極。又試出他人甚忠實,決不至於背叛,非但放心大膽,並想用他相助報仇,看得極重。日子一久,野兒也就相安,對老賊婆師徒雖極忠心,對於以前的恩師尹公超仍是念念不忘。因老賊婆師徒惟恐他那前師與之相遇,想盡方法不令去往後山走動。野兒偷偷去過兩次,均未發現師父來過的痕跡,田裡已長滿了野草,只得罷了。

  公超先後尋他兩次,均未見人,因聽土人說他雪中失蹤,還不甚信。第二次尋到荊氏雙俠,方始相信。因見穀中田地荒蕪,剩下一點餘糧業已黴爛,又正有事,也未回轉,一晃好幾年,常和伊萌談起,歎息傷感,以為人已失足送命,否則野兒的為人忠誠,決不捨得自己,必向前山土人打聽。自己留得有話,如在人間,早已尋來。雖然傷感,因荊氏弟兄已走,一直不曾再去。

  老賊婆老想野兒日久斷念,防備甚嚴,從不令其獨自出山。野兒口裡不說,心卻想念。這日女賊師徒要往黃龍山尋人報仇,因公超從未談起,也不知婁氏弟兄何等人物,到得又晚,和公超不曾遇上,只知奉命行事,哪知一到香粟村外橫嶺後面,便遇伊萌動起手來。先見對方一個幼童,並未放在心上,打了些時才知是個勁敵。本來伊萌比他年紀較小,力氣也沒他大,全仗身法靈巧,得有師門真傳,人又機智,這才打個平手。後來伊萌看出敵人身輕力大,縱躍如飛,第一次遇到這樣怪人,當時也未想到此是師父平日所說太行山中收服的奇童石野兒。雙方又未問什姓名來歷,上來便是惡鬥,都是急怒交加,恨不能一下便制敵人死命。

  伊萌雖極膽大,心思靈巧,幾個照面過去便知敵人厲害,憑自己的本領,非但難占上風,稍一疏忽反為所敗,立時變計,不再勉強,邊打邊退。一面發話引逗,激令窮追,一面長嘯求援。公超、公明也同趕到,一見便認出是他。因有多年未見,人又投向賊黨一面,雖料他為人不致違背師訓,從賊為惡,內中必有原因。心終疑慮,恐其從賊日久,人更凶野,想起他以前為人忠義,仍不舍傷他。便和公亮說好,將其制服,擒到之後查問明瞭真相再定去留。二人全都愛才,剛一打倒,說不幾句,見他認出自己,悲喜情急之狀,越知受人愚弄,人性仍和前一樣。

  回到村中,公明拿話一問,野兒才知上了女賊師徒的當。雖然悔恨萬分,因受賊師救命之恩,仍不願與之為敵。公超等到後問知前情,再細心考察,還是那麼天真,只比以前猛惡了些。因老賊婆不令出山,從未親手做過惡事,恩起前情,越發喜愛,野兒當時便要正式拜師,不肯再走。公超見他意誠,公明又在一旁力勸,說:「野兒心直性猛,必須好好教導,改變他的氣質,非隨七兄一起不能學好。像他這樣凶野的人,又在賊巢之中多年,難免染有惡習,你不收他為徒,定必在外逞強行兇,做出許多惡事。他那從賊情有可原,便無以情分也不應該殺他。我看今日就應拜師,使他心定,連你所說考察些時俱都不必。」

  公超本愛野兒,聽公明一說立時答應。眾人見他收此異人為徒,以前雙方又有極深情義,俱都欣喜,同聲慶賀。野兒見眾人對他看重,人都真誠相待,不像賊巢中老賊婆師徒待他雖好,極少責罰,但是法令極嚴,令出必行,又喜立威打人,犯過必死。尊卑之分又嚴,自己還好,別的同門見了師長,非但不敢隨意說笑,滿口應是,連個大氣也不敢出,師徒之間一點也不親熱,對於自己全都妒忌。除卻房舍衣食極端華美,並無意思。

  終日除練功外,便由老賊婆為首領頭作樂,再不便是男女荒淫。自己固然看不慣,那些女賊嫌他身相醜惡矮短,也無人與之親近,平日不甚合群。因是從小孤單,還不覺得。及見村人同坐,長幼不分,對月飲酒,親如一家之狀,由不得生出許多好感,覺著這裡有趣得多,何況朝夕盼望的恩師無心巧遇,又收他做了徒弟,越發喜出望外,興高采烈。伊萌見無端得了這麼一個師兄,非但沒有妒忌,反更高興,二人恰坐在一起,越說越對心思,親熱非常。

  尹、婁諸俠等人到齊,便即當眾商計大破巴家莊之事。先防女賊師徒仗著毒針突來侵害,後聽女賊婆病倒,還有幾個會使毒針的賊徒也在途中生病,少去好些顧慮。依了虎女、公亮和秦氏弟兄,均想乘此時機暗中趕往巴家莊,將女賊師徒這個大害先除了去,兔她病好之後要多好些手腳。公超、公明卻大不以為然,同說:「我們此舉志在掃平賊黨,將這些為惡多年的凶人一網打盡。為了時機緊迫,許多土人雖已得信,如不聯成一個整的,他們到時難免各自為政,人心不齊,必多傷亡。賊黨又多,不發動這兩山土人必難如願,須要通盤籌計,準備停當方可下手。一個疏忽,不是手忙腳亂,使要留下後患,單殺掉女賊師徒濟得什事?賊党原以女賊和那幾個凶僧惡道為主要幫手,忽被我們刺殺幾個,定必膽怯。又去尋人相助,膽小怕死的也許還要偷偷溜走,豈不又留異日之患?並且好些惡賊尚還未到,萬一因此發難,提前動手,傷亡既多,還不免於漏網。

  此舉非但有害,還被敵人看輕,說我們畏懼女賊,乘她有病下手暗算,太已不值。女賊既是指名要尋我們,便應和她當面決一勝負;這等做法也是小氣。既是大家性急,索性派人照著預計,先向西山邊界那些土人送信,令其傳知全體土人暗中準備,過上十天半月,時機到來,他們接到我們信號便同下手。今夜所殺的人也無須再與敵人送去。賊黨見他是來的人無一生回,定必驚疑,也許日內不會有事,時機一至,立刻進攻。好在西山地勢業已查探明白,到時四面合圍,決不怕他逃上天去。大家都忙累了好幾天,我們不必再作長夜之飲,早點安息,明朝便可準備起來了。」

  議定之後,因料仇敵防禦必嚴,除向西山土人暗傳密令而外,無論男女諸俠,在公明指示之下,誰也不許再往巴家莊走動。一面派了虎女、公亮、林蓉、公遐男女四俠帶了兩虎,埋伏在西山交界森林東面。借著安樂洞前大片森林危崖掩蔽藏伏,以防萬一賊黨又來偷襲,將其殺死,務使一到東山境內人便失蹤,以為疑兵之計。另外再由公超、公明各帶十幾個得力的壯士,分成兩起,輪流在後接應。

  剛剛議定,又聽竹吹信號,先似發現來了敵人;正要分人趕往察看,竹吹之聲忽變,眾人聽出遠客到來。秦氏兄弟當先迎出,公亮因二虎出去了多半日夜未吃東西,正和虎女拿了許多瓜菜在喂,一聽來客,心疑長安來的老俠雲氏師徒,便要騎虎出行,虎女也要跟去。二人同騎一虎剛走,公明笑說:「來客相隔尚遠,天已夜深,長路跋涉難免饑疲,方才忘令二弟他們騎虎趕去還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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