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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本意不想再追,隔不一會兒,又見一鹿由斜刺裡躥出,口裡也有幾片藥草,與前鹿一同逃去,未等追上業已吃光。拿起殘枝一看,這枝藥草竟是木本。前隨怪鳥只吃過兩片花葉,因嫌味苦,只嘗一次,不曾留意。這時見那殘枝粗如人指,彎彎曲曲形如野參,外麵包著一層紫皮,內裡和山藥差不多,又白又嫩,用口一嘗比葉更苦,一會回甘,清香撲鼻。想起怪鳥為他嫌苦不吃,還曾怒嘯發威,看得頗重。照這枝葉形式應有半人多高,前見藥草連根不過兩尺,枝更細弱,料知師父看見定必驚喜。同時想起第二逃鹿躥出之處是一又深又黑的山洞,洞外生滿野草,內裡地勢低濕,苔薛甚厚,並有暗泉伏流。生來喜潔,嫌它陰暗水濕,從未走進。

  逃鹿身旁帶有大片綠痕,明由洞中躥出,心疑那名叫綠萼衣,又叫麻姑參的靈藥生在洞內,忙即趕回,綁了兩支火把走將進去。越走越遠,看出內裡地勢平坦,旁邊還有一條溪流,不似洞口那樣污穢。一時好奇,想要走完。接連幾個轉折上下,不覺走了三四裡路,居然尋到出口。原來外面也是一座山洞,洞外三面危峰峭壁環繞,只西北方橫著一條大壑,以前從未到過。北風凜冽,四面山巒林木均被冰雪佈滿,銀光耀眼,奇寒徹骨。正要回去,忽然發現雪中留有鹿的腳印。素來膽大,忘了穀外寒冷,身上衣有單薄,便照鹿的腳印,冒著寒風往前尋去,一心想將藥草連根掘回,獻與師父。

  一路察看飛馳,不覺又走出好幾裡路。忽然發現前面一片山坡上面稀落落生著數十百株松杉古木,枝頭冰花燦爛,綺麗奪目,側面還有兩條瀑布交流,前面碎冰被水沖積,已成了一座玲瓏嵌空、高約丈許的小冰山,發源之處仍是活水,並未結冰,耳聽泉流與碎冰相融,鏗鏗鏘鏘十分悅耳,寒泉清徹,水中還有碧苔飄浮,與白石相映,又是悅耳,又是美觀,方覺這地方真好,可惜太冷。猛瞥見樹林深處有一小樹,高只及人,蒼針繁茂,上開紅花,比山茶還要鮮豔。

  樹上沒有一點雪影。方圓丈許以內都是土地,仿佛有人把那二尺多深的冰雪全數去淨,當中種著這樣一枝紅花綠葉的小樹,整齊已極。先並不知這生長深山,歷時百年的大麻姑參,極難得的珍藥,性最避寒,所生之處冰雪全消,並非人力所為。心中狂喜,正想連根掘取回去,不料那根又深又長,同時看出根莖肥壯,味更甘香,知道師父見了定必喜愛。一時發掘不完,一不小心將根掘斷,但是上面還附有大蓬莖須,只得先拿回去。因嫌洞中黑暗繞遠,看出隔著一片峰崖過去不遠便是所居穀口,仗著手有利器,力氣又大,堅冰一紮就穿,一手用棍開路,一手把樹根連枝托起,越崖而過。

  回到穀內,人已凍僵,匆匆把樹種在森林之中。因覺根莖尚多,師父說過根的功用更大,曬于一樣有用,恐被鹿吃掉,同時又見樹林深處還有一株小的,不舍丟掉,生了一堆火稍微暖和,披上那件羽衣又尋了去。還未到達,便見雪花飄浮,越下越大。天性剛強,想到就做,只管風雪交加,照樣前進,非要全數取回不止。不料那樹生長百年,越往下莖根越肥大,不捨棄去。到前,又見五六隻大鹿由林中驚竄出來,多半口中大嚼,方才露出土外的好些根莖已被吃掉,越恐延誤,只顧拼命發掘,別的全未理會。

  掘了好些時,耳聽四外樹枝紛紛折斷下墜,連同冰裂之聲,地下積雪仿佛加高了好些,四面一看,不禁大驚。原來當日風雪竟比那年封山還大得多。就這不到兩個時辰光景,雪又加高了三四尺,樹枝本已凍成了冰,禁不住大雪重壓,紛紛折斷。因在麻姑參根穴之中發掘,那雪落將上去不能久留,雖因雪大,積有不少,但隨積隨消,逐漸溶化,一心掘那樹根,不曾留意,等到看出;人已行動艱難。

  始而仗著身輕力大還不害怕,走出不遠,到了坡下,漸覺新雪松浮,腳稍一重便陷進一兩尺,頭一腳剛剛拔起,第二腳又陷了進去。所采樹根又極累贅,事前疏忽,未帶東西,做一大束背在身上越發礙事。加上北風如剪,雪花迷目,冷氣攻心,連氣都透不轉。先在穴中發掘太急,出了點汗,吃寒風一逼,透體冰涼,越走越冷,越急越不好走,終於心慌意亂,只顧避那迎面來的西北風,竟將路走迷。

  再在風雪中掙扎前行,有力難施,勉強走了個把時辰,想起那兩條歸路均未走對,心更發慌。那雪早下得伸手不能見掌,天又黑了下來,雪光反映,茫茫昏白,除腳底積雪外什麼也看不見。一時情急,連聲怒吼,臥億歸路似與風向一正一反,專走一面總要尋到。不知雪中轉折,早已錯過,等到覺出,無論走得多慢也該早到,重又回尋,方向越發走錯。如非近來練了內功,早已凍倒雪中,為雪所埋,送了性命。正冷得周身抖戰,手足皆僵,忽然一腳踏空。順坡滾落在雪坑裡面,心裡一迷糊就此昏死過去。

  醒來覺著周身溫暖,睜眼一看,滿屋皆人,男女老少都有,房中陳設華麗已極,臥處尤為溫暖舒適,從未經見。對面坐定一個老婦,身旁還有一個中年婦女,正在準備湯藥,爐火熊熊,溫香撲鼻,身上衣服全被換去,好似還洗了一個澡,外面蓋著一床棉被。心中驚奇,先疑是夢,想要坐起,四肢無力,被人按住。一說經過,才知老婦便是當地主人蕭五姑,昨日看見天晴雪住,命男女兩賊徒冉恭、仇香雲去往左近山中獵取山雞、肥鹿回來烤吃。二賊本是夫婦,帶了幾個小賊黨同出打獵。因知老賊婆一向任性,窮奢極欲,想盡方法享受,令出必行,向不喜人違背。見到處冰封雪固,寒林蕭疏,烏魯絕跡,打了半天連山雞也未見到一隻,無法交差,只得把人分開,四面搜索。

  夫妻二人自走一路,後來越走越遠,正在發急,忽然發現鹿跡,遙望林中有鹿隱現,自然不舍,加急追去。心想,身後帶有滑雪的器具,回去容易,只顧窮追,哪知鹿已逃遠,不曾追上,天卻下起雪來。因見風雪大大,天又太冷,奔馳了半日,饑疲交加,惟恐雪中迷路。恰巧旁有崖凹,可避風雪,並還發現裡面伏有幾隻山雞,擠在一堆,尾上附有冰雪,不能飛高,毫未費事全數打到。

  附近又有幾株枯樹,身邊帶有乾糧美酒,正在生火,烤吃雞肉,忽聽雪中厲嘯之聲,時遠時近。心想,這等大雪,怎會有人在雪中奔馳。野兒嘯聲又極淒厲,先還當是怪物,暗中戒備。等了一陣,嘯聲忽止,雪住之後便尋了去,見有一個未成年的幼童倒臥雪中。先見身穿羽衣,還當是個怪物,後見所用兵器,想起方才嘯聲約有個把時辰才止,身上穿得這樣單薄,兵器沉重鋒利,從未見過,料有來歷。只顧把人救回,那許多麻姑參業在途中失落多半,後又跌碎埋入雪中,二賊也未留意,便將人救了回去。

  老賊婆原是內行,知其中了寒毒,醒來還有一場重病。先用冷水浸了些時,再換溫水洗浴,穿上於衣,搭向房內。本來不懷好意,疑心野兒必有來歷,多半仇敵門下,本定救醒拷問。野兒人雖粗野,卻極靈慧,對於師父所說奉如神明。因聽公超前說平日專喜除暴安良,結有不少強仇大敵,以後如遇生人,除非將來師徒一起,未拜師前萬一對方探詢,只說身是孤兒,從小隱居山中,別無所知,早就記在心裡。又見室中五光十色,樣樣華麗無比,與師父平日所說土豪惡霸、有錢人家相似,連荊氏弟兄的姓名住處也未洩漏一字。本來還想當時謝別回去,後覺周身寒熱,四肢無力,知已病倒。

  老賊婆見他粗野天真,隨口而答,所用兵器又是出土之物,獨居鳥巢之言不似虛假。那一隻大鳥年輕時又曾見過兩次,外披衣服又是鳥羽結成,自更相信。同時試出野兒生具異稟,力大如虎,越發驚奇,欲以恩情收服,令其拜在二賊門下做一得力徒孫。野兒自然不願,始而覺著命是人家所救,又在病中,心想,你只不是我師父對頭,嘴上叫你師父師祖也不相干。便說昔年為蟒所困,蒙一恩師解救,將蟒殺死,收我為徒,住了些日一去不歸,曾說明年必回。他如不來,我便做你們的徒弟,話說在先,以後一見恩師,無論如何也必跟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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