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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怪人竟通人語,吼聲立止,目注公超寶劍,面現喜容,又朝那花和公超的頭一指,再指了指蟒頭,公超會意,料知蟒毒甚重,花能解毒,見花已快乾枯,只中心果實尚極鮮紅,忙將身邊丹藥取出,銜了一粒在口中,以防萬一。試舉香花一聞,果然異香撲鼻,心清神爽。因知那蟒伎倆已窮,不能為害,先縱向石上,把花朝怪人鼻尖拂了幾拂,再交怪人手內。怪人將花接過,神情越發歡喜,把頭連點,露出感謝之意。公超方說:「你且留意,等我殺蟒之後再說。」

  那蟒似知無幸,忽發凶威,頭頸連拱兩拱,先朝穴外猛掙了兩掙,忽然往裡沖進。公超一聽鐵棍磨石之聲,對面插刀棍的石竅碎石粉裂。怪人好似驟出不意,手中鐵棍往下一歪,蟒身便躥進了兩尺。怪人只顧上頭示意,未及防備,石角竟被錯開,沒有擋住,人也隨同滑下。公超見狀,知道蟒身特長,死前餘威只更猛惡,如被全身沖進,被它長尾掃中,人便粉碎,不禁大驚。惟恐來勢大猛,蟒頭斬斷,上身仍被沖進,忙運真氣,一腳踏住那又滑又溜的怪石,左手搶過怪人手中鐵棍,猛力往上推進,以免對面石竅被其軋碎。右手一劍先朝蟒眼刺去。

  公超手中劍原是幹莫一類的奇珍至寶,寒光如電,冷氣森森,那蟒雖是情急拼命,一晃寒光耀眼,也由不得往後驚退。錚嚓連聲過處,那蟒左眼立被刺瞎,負痛急退,蟒身立時縮回。耳聽外面叭叭大震,蟒頭立時帶同鐵棍緊貼洞底,回復原狀。另一面怪人力已用盡,一聲怒吼,人便順坡滑倒,被中途怪石擋住,不曾倒地便昏死過去。對面石竅雖極堅厚,吃那蟒連日沖軋,早有裂痕,再被這最後猛力一沖,那帶有尖刀的鐵棍堅逾精鋼,又極鋒利,業已沖成粉碎,不是下手得快,非被全身沖進不可。

  公超看出危險,更不怠慢,見蟒還在負痛猛力往後縮退,不顧先救怪人,便乘那蟒用力猛縮之勢,手起一劍,齊鐵棍穿處一劍斫去,只聽上面崖頂呼的一聲宛如急風掃過,同時叭的一聲大震,蟒頭下落,跌在地上,連蹦了好幾蹦方始停止,蟒口烏羽多半折斷。總算怪人被石塊擋住,沒有落地,否則蟒頭滾離落處甚近,也難免於受傷,跟著又聽隔崖山谷中奔騰跳擲以及崖石粉碎滾落之聲,甚是驚人,半晌才住。知道那蟒性長,死後餘威尚有如此厲害,端的猛惡無比。

  再看怪人業已醒轉,手中花果仍然高舉,並未毀損。暗忖,此人失蹤數日,照此形勢,和這大蟒少說也相持了兩三日夜,竟然有此長性,天生異稟,真個難得。忙趕過去,怪人好似高興已極,顫巍巍想要掙起,被公超按住笑道:「你已脫力,並還中了蟒毒,不是這株奇花異香解毒,命早不保。此時非但不能行動,不遇見我仍有性命之憂。我不知此果來歷,是否能夠解去你的毒氣雖不知道,定必有些靈效,你先將它吃下,我再給你兩粒丸藥把氣提住,免得饑疲大甚。我再抱你回去加細調養,至多兩三日便可痊癒了。」

  怪人將頭連點,一面把公超所給丸藥咽了下去,卻不肯吃那香果。公超不知何意,又不知此果來歷是否能吃,先未強勸。等到抱起要走,怪人忽指地上跌碎的香果急叫,公超知他想吃那果。低頭一看,那枚香果業已跌碎半邊,只剩小半沒有腐爛,內中果瓣似橘非橘,色如銀玉,仍有異香。記得方才蟒頭曾由果旁滾過,恐其有毒,笑說:「果已跌碎,你吃這枚好的如何?」

  怪人一面搖頭,一面急叫,公超仔細一聽,內中還有幾句與土人口音相仿,仿佛初學人語,甚是牽強,聲更尖厲,又像狼嗥,又像鳥鳴,說得更急,不細心一句也聽不出來。聽過兩遍忽然醒悟,笑問:「你是和那大鳥住在一起,想將這枚好的香果與它送去麼?」

  怪人將頭連點。

  公超雖知怪鳥傷重,血流太多,無法挽救,但想深山荒穀之中每有珍奇難得的靈藥,也許怪人有人指點,知道此果能夠將鳥救活也未可知。同時看出怪人貌相雖極醜惡,心極靈慧,自己的話和意思全能明白,只是暫時還不能回答。因恐染了蟒毒,笑問:「方才蟒頭曾經滾過,恐有毒氣,你吃了我的靈藥不久仍可痊癒,這半枚殘果不要吃了。」

  怪人將手連比,意似無妨。公超先用身帶試毒銀針細一察看,果然無毒,果碎之後漿汁流溢,拿在手裡香氣更濃。為防萬一,又將外皮和碎的半邊仔細削掉,喂與怪人吃了。怪人意似不舍糟棄,還想連皮吃下,公超不許,四肢無力,不能自取,只得罷了。公超見他非但花中香果連那枝葉也極愛惜,恐其手拿不穩,途中跌碎,便要過來,代藏囊中,抱了起身。出洞繞往穀口一看,那條無頭大蟒業已不再跳蹦,身子盤成一堆,後半長尾斜搭地上,雖已死去,身上皮鱗還在不住顫動,滿崖上下到處腥血狼藉,淋漓遍地。兩面崖石先後打碎了好幾大片,崖角一幢怪石連同好些小樹均被打斷,連根拔起,想見死後的凶威不知如何猛惡。怪人見了,只嘻著一張大口怪笑,並無絲毫驚懼之容,知其天性凶野,膽大異常。看了兩眼,便往回路趕去。

  相隔本不甚遠,到了峰腳,施展輕功直走上去。怪人見公超踏壁直上,一手還抱著人,走得這樣快法,喜得連聲怪叫,面現驚佩之容。公超早看出他貌噁心善,異稟奇資,意欲乘機收服,走得更快,一會兒到頂。

  走進崖洞一看,經過這多半日工夫,那只怪鳥越發不支,伏在草堆裡面周身亂抖,頭都無力回轉,公超的藥甚是靈效,走了這一段怪人體力漸好,已能勉強走動。一到洞中便要下地,公超笑說:「不忙,你先吃點東西。」

  怪人將頭連搖,剛一放手,便朝怪烏身前搶跑過去。鳥見人來好似出於意外,急叫了幾聲,把頭往前一探,公超聽出鳥鳴比前微弱得多,怪人已猛撲上前,抱著鳥頸連哭帶說,一面把公超囊中香果要過,想喂鳥吃,人、鳥親熱已極。那鳥先將頭低向怪人懷中,任其摟抱,偶然也叫幾聲,及至將果遞過,忽然將頭連搖。怪人正朝鳥口亂塞,那鳥忽似激怒,長頸微一屈伸,往前一送,怪人本是饑疲交加,力已用完,被烏猛力一送,不是公超接住,幾乎仰面跌倒。烏見怪人被公超扶住累得喘氣,忽然連聲朝著二人低叫,悲鳴甚急。怪人筋疲力盡,方才一抱本極勉強,吃鳥猛力一掙,越發立足不穩,不能再撲上去,那枚香果也跌落地上。

  公超聽人、鳥相對鳴嘯,知他用意,便將怪人扶坐一旁,自將香果拾起代喂烏吃。怪鳥目視公超,搖頭流淚,堅不肯吃,後來悲鳴越急,頭向旁邊石筍上亂撞。公超看出鳥不肯吃,剛剛退回,怪人已一面急叫悲號,強掙著往鳥身前爬去。公超一手扶起,怪人便將香果要過,又悲號了幾聲,放在口中吃了一半。公超看出他仍想與鳥分吃,這才明白人、鳥親如母子,互相推讓。料那香果決非尋常,心正感動,怪鳥又朝二人分別叫了幾聲,公超聽出烏嗚越發悲厲,方想此鳥非但靈慧絕倫,並還能通人意。怪人和它久處,這樣關心親切,真個奇事。

  忽見鳥頭一昂,周身一振,極悲壯淒厲的長嘯過處,怪人也在連聲悲號。同時那鳥周身銀羽鋼翎根根倒豎,隨著全身振動之勢,紛紛脫身而起,箭雨一般四下迸射,再看那鳥從頭頸起直到尾部那許多硬如鋼針、銀輝閃閃的長毛鐵羽全數脫盡,只剩全身柔毛未脫。烏頸高昂,雙目圓睜,兩翼也自收攏,挺立亂草堆中,不嗚不動,形態比前更加威猛,知已死去。怪人也倒在身旁不再吼叫,側顧人已暈死,忙又抱起,放向洞旁鋪有細草獸皮的平石之上救醒轉來。怪人厲聲悲號,又要掙起,公超知其性情剛烈,平日與怪鳥相依為命,此外更無親人,見鳥已死,悲痛太甚,忙用好言勸慰,並將半枚殘果喂他。怪人先不肯吃,想讓公超,公超笑說:「我用不著這類東西,你死裡逃生,精力疲乏,吃了正好。」

  一面按住強他吃了,再三好言勸解,怪人方始安靜下來。不時又悲號一陣,哭上些時。公超問知他平日多是生吃各種野菜果實和山糧草根之類,極少熟食,從不吃葷,知其餓極。又料香果必有靈效,來時又吃了兩粒丹藥,只要有人照應,吃飽一點,不久便可復原。好在洞中食物甚多,便取些來喂他吃下,果然體力漸漸回復,已能坐起。公超見他想看死烏,不聽勸解,只得扶到鳥前。怪人一見,便哭了個死去活來,幾次要撲上去,均被公超強行止住,等他盡情悲號發洩了一陣,方始扶他歸臥。天色早已入夜,月光甚明,正照洞口,洞頂還有月光下漏,甚是明亮,便和他同坐洞前,耐心勸解,教以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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