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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先未看出怪鳥所在,等由亂石叢中越過,走進洞口,方覺洞與峰腹相通,內裡甚深,左角平地上有白色光影閃動。定睛一看,好生驚奇,原來右側平地寬約畝許,地上鋪著兩尺來深的茅草,上面毛茸茸蹲著一隻怪鳥,本是頭斜向內,尾上翎毛臨風搖曳,方才誤認草花便是此物。怪鳥兩翼並未收攏,半垂地上,看去越顯大得驚人。剛把寶劍拔出,想要過去,那鳥忽然偏頭回顧,叫了兩聲。

  公超見那怪鳥目注自己,嗚聲悲顫,並不猛厲,也未轉身,動作頗慢。再看地上血跡甚多,業已被風吹幹,有的已為灰塵所掩。聽出那鳥臨死以前哀鳴,此時定必苦痛萬分。照獵人所說口氣,此鳥以前並未見過,又和怪人住在一起,可知並不害人。心方一軟,同時看出那堆茅草乃是鳥巢,當中山石上放著好幾堆糧食,還有黃精野菜草根之類甚多,上面並有鳥爪啄食之痕。右洞角堆著一些麻袋竹簍,分明人、鳥同居,以此為糧。鳥如喜歡殺生吃肉,這樣大鳥決不會吃這類東西。又聽村人說,近半年來怪人至多隔上三五天必往這兩處村中奪取糧食,一個人怎吃得下那許多,可見人、鳥都是素食。便改前念,暗中戒備,繞往前面。怪烏見人走近,二次悲鳴了幾聲,把頭伸出,朝人亂點,又作勢往地上撞去。

  公超看出鳥甚靈慧,知其身上傷處苦痛,意欲求死,溫言試問:「你和一個人同居在此處麼?」

  那鳥似通人言,將頭一點。公超手比口問連試幾次,問出那鳥果是苦痛求死,又想怪人回來見上一面,便將寶劍還匣,笑說:「我先當你生得這樣高大猛惡,難免傷人,特來除害,不料你竟如此馴良靈慧。我雖帶有極靈效的傷藥,可借日子已久,血流太多,你年齡想已早過百歲,藥又不多,未必能夠醫好。殺你固可免你多受苦痛,事也容易,但和你同住那人必有來歷,這樣高的危崖能夠上下也非容易。這樣天賦異稟的怪人不加收服,難免為害世人,早晚為人所殺,也是可惜。此時殺你,被他看出定必成仇,不肯聽勸。我意欲留你三數日活命,能夠救你更好,否則也等將他尋到,當面言明,如能就此使其改行歸善,等我事完,回來帶走加以造就,也不在你對他一番好心,你看如何?」

  怪鳥聞言竟流下淚來,又朝公超顫聲悲鳴,頭伸向前,大有親熱之意。公超看出它沒有惡念,身大傷重,轉動都難,便走向前去,用手撫弄鳥頸柔毛,並將身邊靈藥取出放入鳥口。怪鳥低著個頭,貼向公超胸前,將藥咽下,神態親熱,仿佛什麼話都懂神氣。雙方言語不通,正想不起往何方去尋怪人,忽然一陣山風吹過,隱聞異嘯之聲甚是尖銳,方疑狼嗥,又覺不似,不應這樣聲長,怪鳥忽然頭朝公超胸前連推,猛想起村人所說怪人嘯聲,忙問:「這嘯的就是他嗎?」

  怪鳥點頭,淚又流下。公超連問兩次都是一樣,忙說:「你不要動,我去尋他。」

  說完出洞,仔細一聽,已無聲息,再查風向嘯聲來路,似在西方。匆匆下崖,一路留心查聽,翻山跳澗往前尋去。這後山深處山高穀深,峰嶺回環,素無人跡,地方又大。公超那快腳程,上下飛馳,搜查了大半日,井無影蹤,嘯聲也未再起。正打不起主意,遙望側面兩崖壁立如門,當中一條深谷,內裡草木甚多,陰森森的甚是幽險,兩崖之間好似搭有一條彩虹。定睛一看,乃是一條大蟒,相隔也不甚遠,身子還在顫動,首尾均看不見。因由午前起尋到日色偏西,未將怪人尋到,覺著路走不少,聽那嘯聲不應隔得大遠,想必還在近處,又退回來。因恐開頭匆忙,不曾細看,似有兩處也未走到,特意做一弧形繞回,到處窮搜,察看怪人下落,果然發現當地還有一條山谷不曾尋到。正往前走,忽見崖上有蟒,立即拔劍趕去。

  臨近一看,那蟒只得三丈來長,後半身搭在兩崖之上,正在上下揮動,不時打得山崖叭叭亂響,碎石紛飛;上半身不知怎會鑽在對面崖上石洞之內,好似進退兩難,正在掙扎,精力已快用盡,又似痛極,周身亂抖。有時橫在兩崖之間停上一會兒,猛一尾鞭打向崖壁之上,接連幾下將崖石打碎一些,縮退回去,盤成一堆,隨又舒開搭向兩崖。看去猛惡,動作不快,仿佛下面還有東西將它制住,此時餘力將盡,身又痛極,無可奈何光景。先還存有戒心,想由崖後繞上殺以除害,後來看出伎倆止此,乍看聲勢猛惡,實則連後半長身都拋不起來,知道殺它容易。但料下面洞中還有惡物,雙方正在拼死相持,為防冒失,去了一害又來一害,仍想繞到對面崖頂,看清下面還有何物,再行下手。

  忽聽又是一聲厲嘯,聲銳而長,半晌不絕,與前聞相似,並還聽出那人用足全力長嘯了一聲,嘯完還在喘息,聲音就在崖後。連忙尋去,一看崖後乃是一條長滿草花的山溝,黃精、首烏、拘祀之類靈藥異草甚多,崖勢極險,上下並不甚高。崖腰有一洞穴,十分光滑,縱將下去,還未入洞,便聞到一股異香。靠近洞頂漏光之處,下面好似趴著一人,身材短矮,像個十二三歲的幼童,面色卻甚蒼老。

  石旁生著一叢紅紫二色的草花,業已折斷,異香撲鼻,花中心結有兩枚果實,形如人心,顏色鮮紅,約有酒杯大小,一枚業已跌碎。斜臥石上的幼童和土人所說怪人形貌打扮全都相同,臥在那裡不動。一手向上好似抓著一根橫掛洞頂的木棍,離身不遠垂著一蓬鳥羽,與怪鳥身後長翎相似。無意之中居然巧遇,心中一喜。方要走近,忽聽怪人顫聲急呼,也聽不出所說何語,看那神情好似筋疲力盡,勉強掙扎,聲已發抖,聽去仍極猛厲,空洞回音嗡嗡震耳。同時又聽吹竹之聲更是淒厲難聞,令人心悸,那叢長的鳥羽也跟著顫動起來。

  定睛一看,不禁大驚,原來怪人臥處是一片斜長及地的怪石,又光又滑,一頭相隔洞頂只得尺許,旁邊便是那羽毛下垂的洞穴,穴旁怪石磊砢,宛如鐘乳叢生,但都不長,石竅甚多。方才所見大蟒的頭便由洞頂鑽進,約有一兩尺。那叢羽毛本和鋼針也似,最長的竟達三尺以上,一齊插在蟒口之內,地上還跌落了幾根。怪人手下乃是一根帶有綠鏽,兩頭各有尖刀的鐵棍,一頭緊握手上貼向洞頂,一頭徑由蟒的頭頸要害對穿過去。對面洞頂恰有一個石竅,那穿過蟒頸的尖刀棍便插在內。看那怪人早已力盡筋疲,那蟒稍往洞中一沖便可沖入,幸而手拿這頭有一突出的石角,離洞頂只得數寸,將它擋住。

  蟒又急於脫身,只顧用力向外猛掙,不曾往裡猛衝,怪人心思靈巧,開頭不知用什麼方法守在洞旁,等蟒探頭鑽進,冷不防用那尖刀棍穿中它的要害,此時人、蟒相持,定必猛惡驚人,怪人先是奮力抗拒,無奈那蟒性長力猛,快要支持不住,怪人才著了急。恰巧前有突石,急中生智,用力往上一推,借那石角把棍縮住,才得稍微緩勢,免去一死。可是上面一段怪石又滑又陡,難於用力,本要滑溜下來,不能持久,又仗那蟒負痛情急,往裡硬沖不行,便用力往外猛掙,想要縮退回去。鐵棍長達六七尺,洞穴只有兩尺方圓,橫亙在下,自難脫身。經此一來,怪人手抓鐵棍吊住全身,反更省了力氣,才得支持了這多時日。

  蟒雖猛惡多力,無奈洞壁堅厚,所傷又是要害,日子一久,其力已衰。只管洞頂外面崖石被它打得粉碎,始終無法掙脫。怪人似知那手一松便難活命,避在蟒頭側面,相去雖有兩三尺,但是那蟒毒氣甚重,腥涎四流,不是那股異香能夠解毒,人早昏死過去。蟒頭先被大蓬鳥羽遮住,洞又黑暗,只蟒頭旁邊略透兩線天光,公超初看還不覺得,及至走往側面一看,見那蟒頭差不多有尺許方圓,比身子要小好些,兩腮奇大,作三角形,目光如電,通體密鱗,五色斑斕,蟒口毒牙長達兩三寸,鋼錐一樣,甚是鋒利,一條紅信拖出在外,似被鳥羽鋼翎連下巴一齊釘住,不能縮轉,舌尖兩歧拖出尺許,垂向下面,似被烏羽所制,失去知覺,蟒口已被鳥羽釘滿。見有生人進洞,凶睛閃閃,註定來人,不住搖晃擺動。那吹竹之聲便是蟒的厲嘯。

  這一對面形態越發獰惡可怖。因見怪人一手吊在鐵棍上面,全身拖臥斜石之上,只有一腳登著洞壁,急叫了幾聲,喘吁吁望著自己。左手亂揮亂指,似不令走近,並恐毀損地上香花神氣。情知那結有果實的奇花必非尋常,又見蟒頭正在花的上面相隔不遠,蟒頭一,腥涎飛灑,惟恐滴在花果之上。剛順手拾起,又聽怪人怒聲厲吼,便將寶劍拔出,笑道:「這花有用處麼?我來救你殺這毒蟒,此花雖好我並不要,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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