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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正往回走,公亮已迎面走來,見面笑說:「大哥和尹七哥良友重逢,一時高興,犯了棋癮。兩老弟兄三數日不眠原是常事。現正同往湖邊對怦,不再睡了。五弟、七弟他們本來約好輪流主持,他們日班,要等大哥醒來換人。經此一來,都去午睡,我恐你們只圖遊玩,夜來又是通宵,想請你們睡上一會,養好精神,夜來更有興趣。」

  虎女知他設詞尋來,看了他一眼,搶口說道:「你不要說了,我們早有商量,你和寇兄快找地方安息,我和蓉姊就要睡去。」

  林蓉也對公遐道:「本來你睡在鐵漢外房,今被張氏父女占去,暫時還沒地方,你和三弟同榻吧。」

  公遐、公亮同聲答道:「我們本意如此。送你姊妹回到樓上,稍談片刻也去睡了。」

  虎女悄對林蓉說:「這兩弟兄難怪一見如故,親逾骨肉,你看他們都是一樣心思,都願做我二人影子,頂好片刻不要離開。難得說的話也相同,一字不差。我那三哥剛催我早睡,卻要跟到樓上,還不捨得分手,我不知多談這一會有什好處?」

  二人聞言面上一紅,同聲又答:「現在分手,睡起再談也是一樣。」

  林蓉聽二人無意之中所說又都相同,想起虎女所說,也忍不住笑出聲來。虎女又道:「我說如何,你看他二位難兄難弟,說的話不是一樣麼?」

  二人聞言越發不是意思。公亮假裝負氣,低聲悄說:「她兩姊妹見我二人討厭,我們走吧。」

  林蓉因虎女心直口快,公亮已不好意思,恐其不快,剛喊得一聲「三弟」,虎女攔道:「管他呢,一會兒就好。男人家的脾氣我先還不知道,既成夫妻便是終身伴侶,恩愛不在一時。好在我們兩姊妹都有一位,彼此情分又深,不怕笑話,似他們這樣形影不離,看在外人眼裡什麼樣子。」

  林蓉不便再說,回顧二人業已走遠,公遐也正回顧,含笑點頭,知其人最溫和,不會介意。公亮性情較剛,虎女人更天真剛直,男女雙方俱都好勝。公亮正在低頭直走,不曾回顧,正恐負氣,公亮忽然裝著立定看花,回過頭來,虎女也正回顧,雙方成了遙對,虎女首先微笑揮手,公亮也揮手作答。分明二人日常相見情愛極深,這種口角負氣已成常事。想起雙方年均不小,平日那麼英武豪爽,人又穩重方正,一旦發生情愛,便這樣稚氣。再想起公遐何嘗不是如此?自己幼遭孤露,受盡苦痛難危,日前還覺前途茫茫,到處黑暗荊棘,不料三日之內,出死人生,脫離虎口,永登樂土,並還得到這樣好大夫,不禁又是高興又是好笑。虎女問她為何這樣歡喜,林蓉也不瞞她,便將心事告知。二女本來情投意合,一見如故,加以彼此都有快意之事,情分越深,回到樓上同榻而臥,互相商談了一陣心意,便各睡去。

  二女武功雖好,到底連累了兩三日,睡得十分香甜。等到醒來,天已黃昏,公遐、公亮和秦氏弟兄均在湖邊觀弈,人已早起。二女稍微梳洗便趕了去,因都不會此道,看了一陣無什意思,正在湖邊閒步,忽想眾人都在,不見伊萌,先當還未睡醒,也未往看。後見山月已上,村人已將紗燈點起,各處行灶、鍋勺亂響,正準備炒菜,整只小豬業已烤起,酒席也都擺好,快要人座,虎女正想拉了林蓉前去喊他,忽見秦真、秦萌叔侄二人沿湖跑來,見面便說伊萌不知去向,一面告知公超、公明,待要去往穀口詢問,可曾有人見其出外。公超聞言,竟如無事,隨口攔道:

  「七弟不必多慮,這娃兒生來性野,也許嫌竹樓床大舒服,他睡不慣,另尋隱秘之處睡足再起。他向來能睡能熬,三兩天不睡是常事。睡起來往往連日連夜,我們無須管他,到時必來。這娃兒雖然天性疾惡,心地為人最是公道,可惜年輕,比我還要性做,向不服人。我有一位新交好友也最喜他。此老乃是我忘年之交,就隱居在附近山中,年紀比我大得多。來時往訪,他說此子天生異稟,應讓他發揮本能,叫我對他不要拘束,非但沒有告誡反更獎勵,以致膽子更大。

  昨夜大鬧賊巢,雖然和我同去,那樣膽大妄為事前我並不知,後來見他到了花架頂上,雖代愁慮,一面也想借此警戒。及至賊黨包圍,形勢危急。我一面長嘯誘敵,催他下來,一面掩到正面崖上,正想上前接應,他竟在上面弄好手腳,連傷好些賊黨,將花架拆散,飛身縱下。小小年紀有此膽智也頗難得,想起我幼年所為,也未怪他。此子曾得好些老友憐愛,學會許多軟硬功夫,就遇賊黨也不妨事。他又占了人小的便宜,諸位老弟放心好了。」

  眾人均覺伊萌本領雖高,總非紅牤之比,這樣峭壁危崖決難飛渡,方才又未聽到守望的人吹那有人出去的信號。公超只此愛徒,口氣如此拿穩,伊萌本有野睡之習,以為人未走出。先還想命人往尋,公超說是不必,由他睡去,好在通宵,到時自會前來。村中地勢廣大,連問了幾個村人均說未見,也就罷了。二女雖然心細,想起伊萌睡時之言,好些可疑。但因秦真說是去往穀口和崖頂守望的人問過,均說未見,暫時無處尋找,也就丟開。跟著人席暢飲,村人紛紛舉杯,為兩對新人賀喜,並向遠客接風。歡呼說笑了一陣便安定下來,同坐明月花蔭之下一同歡宴,彼此淺斟低酌,吃了個把時辰。月光漸高,月華分外皎潔,二女正越想越生疑心,林蓉忽然想起昨夜公遐走後和柔雲寫的一封信放在桌上,醒來不曾看見,莫非真個被他送往賊巢?忙即往看。

  秦真忽又來說:「二虎不知去向。最奇是守望的人也未見虎走出,直到方才主人想起,當日中秋,虎也是客,應該犒勞,特意備了許多瓜果筍蔬,命人往尋。秦萌說是二虎先在對湖山崖之下蹲伏,當地還有一小片未開闢的小森林,婁、秦諸俠因林中樹木多半駢生巨木,長得極密,剛好將那一處缺口補上,共有一裡多深。外面環著一條大壑,寬達十丈,對面又是一座危崖,夏秋之交林中蛇蟲頗多,更有瘴氣,全村只此一角比較荒涼,相隔人家又遠。開頭還有許多幼童拿了菜蔬引虎為樂,後被大人知道,說二虎日夜勞乏,來此僻靜地方必是想要歇息養神,各把幼童喊回,由此無人再去。飯後有人遙望,虎已不見,以為避往崖後靜臥,也未往看。直到方才命人往尋,才知虎已走去。」

  虎女聞言驚奇,想起二虎平日和自己形影不離。睡起之後只顧和眾人閒談,跟著入席飲酒,不曾理會。按說不應無故離去,忙作長嘯,並無回音。林蓉業由樓上趕回,說:「信已不見,定是伊萌故意裝睡,暗中取了書信,趕往賊巢去見柔雲。他小小年紀,孤身行險,二虎和他並不相熟,不會被他騎走,如何一人兩虎全都不見?」

  虎女覺著二虎均有靈性,善知人意,不奉命不會離開,除卻自己和公亮有話招呼,別人也支它不動。日裡紅牤曾經來過,也許林中異人命紅牤將其喚去,以為少時仍要回來,自己未走,決不會同被伊萌引走,趕往賊巢犯險。倒是伊萌可慮,再看公超聞報,竟如未覺,仍是那麼安詳,絲毫不以為意,忍不住問道,「七哥,你說伊萌不曾離開,如何七弟到處查問尋他不見?」

  公超方答:「他自有他去處,四妹放心,少時自會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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