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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只為虎女天真誠樸,純任自然,隨意言動,沒有絲毫做作。雖是一見投緣,笑言無忌,老覺得美豔之中另具一種英姿正氣,再為那一雙隱蘊英威的炯炯雙瞳所懾。上來還好,自從發現心生愛好,有了警覺,越發不敢逼視。這才假裝疲倦,托詞欲眠。本來打定主意把眼閉上,暗中警戒自己不去看她,少時起身設法告辭。哪知臥倒石上之後,覺著心情甚亂,剛把雜念撇開,對方的娉婷倩影立時湧上心頭,虎女的聲音笑貌又近在目前,忍不住又要偷看一眼。即此已難把握。虎女偏是生長深山,以前從未見過這樣文武全才、談得投機的英俊少年,本恨不能多談一會兒,因見公亮神倦欲眠,知其昨夜迷路,在荒山森林中亂竄了一日夜,心生憐惜,不好意思不令他睡。

  等人臥倒之後,待了不大一會兒,想起許多話還未及談,心中不耐,便坐在旁邊守候,不願離去。明知公亮剛睡不久,仍恨不得他早醒,好與清談同遊,目光老注在公亮面上。這一睜眼,雙方恰好相對。虎女性急,忍不住便問兩句。公亮先是不好意思不答,說了幾句,剛把眼閉上,不多一會,一聽虎女和小鳳說笑,便忍不住睜眼偷看,雙方目光重又對上。豹皮又熱,公亮臥不多時,連偷看了幾次,均是如此。只管時刻心存警戒,不知怎的偏會把握不住,心中十分煩亂,漸覺身熱出汗,難過已極。

  公亮心想,我一堂堂男子,從未做過不能對人之事,今日如何管不住自己?與其躺著這樣受窘,又睡不著,倒不如放大方些,起來坐上一會,告辭回去,要好得多。只要心正,相對說笑何妨、這樣矜持反而不妙。念頭一轉,正要開口,虎女見他睜眼,笑說:「我在此擾得你不能安眠,真對不住。我再問你兩句話便走開了。你好好養神,睡上一會。他們方才打了不少山雞,又殺了一牛、一羊、一隻肥鹿,還有竹筍蔬菜和去年釀的果酒,大家快活吃上一頓,早點安眠。半夜起來,我們一同賞月。留你住上兩天再走,豈不是好?」

  公亮聞言越發心驚,立時翻身坐起,笑說:「四妹盛意萬分感謝。方才本想小臥片時,起去再陪四妹遊玩這裡景致。剛一臥倒,忽然想起離山已久,還有要事須和家兄他們商量。昨日原是心急回村,冒雨趕回西山,那些上人再三留我雨過再走,我都不肯。不料中途迷路,自吃了許多苦,仍未如願。平日久仰四妹英名義舉,想見已非一日,天明前無心相遇,又蒙四妹不棄,一見如故,以後成了骨肉之交,高興已極,竟將前事忘卻。此時歸心如箭,恨不能當時趕回,好在這裡我已來過,又和四妹結為骨肉,來日方長,在此一日之聚,意欲午後起身回轉香粟村,將事辦完再來相見如何?」

  虎女人再聰明,先覺他口氣神情前後不同,有些奇怪,不願公亮就走,還想挽留,笑說:「三哥業已耽擱,也不在這一兩天。譬如今日尚未回山,或在林中迷路,又當如何?」

  跟著又間公亮是何要事,如此緊急。公亮隨口推說,沒有準備,平日不慣說謊,急切間回答不上來。後雖說出,語頗矛盾。虎女心細,再一留心觀察,看出公亮與初見時判若兩人,再三要走,辭意堅決,問他何事,語多支吾。對於自己辭色忽轉恭謹,但又不是冷淡輕視,稍微假裝生氣,便自惶急連賠小心,惟恐忤犯,等到一開笑臉,又改莊容相對,神態往往失常,越發奇怪,仔細一想,忽然醒悟,不由又好氣,又好笑,略一盤算,打好主意,便不再多說,反告小鳳:「速令土人殺牛宰羊,提前準備酒食,你乾爹身有要事,必須趕回。」

  一面笑告公亮:「你歸途為水所斷,須由原路繞越,遠出兩三倍,還不好走。此時上路,就你腿快,到家也是深夜。近來山中青狼甚多,這類猛惡之物最是討厭,本領多高,孤身一人也有危險。我雖不再留你,但是這些土人多半受過你的幫助,心中感激。又想聽你說那西山近況。方才來說業已準備酒肉款待,特意殺了牛羊肥雞,還有許多蔬菜,大家快樂一日。因你忙著回家,我命小鳳轉告提前送行,這算是他們留你,與我無於,少停片時,雖然有點耽擱,吃完少說也是午後。我請虎媽送你,比你自走要快得多,多厲害的東西也必望而遠避,不會向你侵犯。你雖不怕,大群惡物到底可慮。吃完再走,你看如何?」

  公亮見虎女語聲清朗,柔中帶剛,好似有氣,卻不露出,又推說是土人挽留,並不是她,仿佛有什意思,偏是言笑如常,看不出來。恐其不快,忙賠笑道:「愚兄本來是想午後起身,並非就走。不料路被山洪沖斷,這樣難走。承蒙四妹命虎相送,那太好了,哪有不遵之理?等到事完再來拜望,奉陪同遊,前往東山境內打獵可好?」

  虎女微笑不語,略微談了幾句,走往洞中,未見再出。這時天色高午尚早,虎女自一見面便未離開。忽然走去,先當有事就回,不料等了一陣並未走出,又不便去往洞中探看,只小鳳依依身旁,陪同說笑,甚是親熱。公亮原捨不得虎女走開,正朝洞口張望,那兩隻大虎,最大的一隻母虎自從虎女人洞便跟了去,也未出來。小鳳看出公亮盼望虎女,笑說:「乾爹想師父出來談天嗎?」

  公亮微笑點頭。小鳳立時趕去,隔了一會兒匆匆走出,說:「師父騎了虎媽業已出山,也許飯前回來。」

  公亮覺著有異,悄問:「你師父走時可有話說?」

  小鳳不知公亮有心試探,略一沉吟,笑答:「沒有。」

  公亮越知有異,心甚不安,又見小鳳說時眼望洞內,語聲甚低,方自驚疑。小鳳業已走去,越等越心焦,回憶方才時刻留心,並無失禮之處,何故得罪,心甚不安。

  遙望山下土人正在宰殺牛羊,燒烤山雞肥鹿,忙成一片。小鳳也在人叢中往來,似向土人分別傳話。剛想起虎女騎虎遠出,如非此洞後門另有道路,可通山外,走時斷無不見影跡之理。小鳳忽往崖前奔來,這才看出上下兩洞相通,上洞後面好似沒有道路,心方不解。跟著小鳳便自身後洞中趕出,笑說:「他們已快準備停當,請乾爹前往飲酒。」

  公亮忙問:「你師父呢?」

  小鳳低聲說道:「師父來否未定,吩咐不要等候。好些土人均等于爹說話,請快去吧。」

  公亮無法,只得隨同小鳳由崖上走下,又問小鳳:「後洞可有道路?」

  小鳳笑答:「上下相通,此外無路。」

  說完悄告公亮:「問我的話莫要對師父說,免她怪我。」

  公亮料知內有原故,怎麼想也想不出為了何事。多半方才不該固執要走,因而得罪,好生後悔。無奈話已出口,難於收回。又有別的顧忌,萬一長日相對,言行失檢反而不好,只得罷了。一路低頭尋思,心情不定,不覺走到野宴之處。當地乃是崖旁不遠一片山坡。以前坡上都是合抱不交的多年古木,自從土人越救越多,虎女見近頂一帶地勢平坦寬闊,南崖的瀑布又有一條小的由坡間流過,風景甚好。水和樹枝均極方便。便將當地開闢出來,外面留出一圈樹林,當中還有近百株大樹,就著形勢去掉多半,由離地兩三尺處截斷,留下好些樹樁,以為夏日眾人乘涼,以及每月一次野宴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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