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龍山四友 | 上頁 下頁
二七


  藝高人膽大,非但毫未驚動,連步法都未改,只在後面照著那人去路,靜悄悄從容掩將過去。跟了一段,聽出那人走往正樓一面,並未去往新搶民女房中,與所料不符,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平日專向自己討好獻殷勤的兩個惡奴。這班小人巴結主母原是慣技,不足為奇;但像惡奴金三狼那樣,格外做得過分,人又那樣賊眉鼠眼,莫非是這惡奴狼心狗肺,妄動色心,仗著丈夫信任,許其出入內室,知我失寵,想要乘虛而入?如其所料不錯,非將這廝擒住,叫丈夫看看他手下養的這班豺狼本相不可。一路盤算,因鐵漢計算動作俱都太嫩,全不像個江湖上人。如說土人行刺,休說無此大膽,也必不會這等做法,始終沒想到那是外來仇敵。將到樓前,方始越想越怪,覺著所料那幾樣人均有於理不合之處,便把腳步放快,追將過去。

  鐵漢腳底自比林鶯要慢好些,何況做賊心虛,好些顧忌。樓前本掛有幾盞紗燈,雖因夜深燭盡,內有兩燈還未全熄。鐵漢聽出身後已無腳步之聲,只當隔遠,不知敵人施展輕功,業已迫近,掩在石樹之下,想要看清他的形貌,好打主意。因見樓燈未滅,殘焰搖搖,為恐被人看破,臨時變計,想由側面繞過,攀著欄杆縱將上去。心還以為想得謹細聰明,這一變計更把全身現在敵人眼裡。林鶯追離樓前已只兩丈不到。前面乃是樓前空地,惟恐驚動來人,特意掩在石筍後面。身剛立定,便看出昏燈影裡有一身材高大的壯漢往樓側悄悄掩去,才知來了外賊。

  因覺敵人武功不高,沒想到會是以前打獵兩次相遇的鐵漢,當是上人恨極,來此行刺,以為丈夫住在樓上,搶先趕來拼命。因對自己不存惡意,故此方才相遇不曾下手。暗忖:這些苦人所受虐待大深,情急拼命,理所當然,也實難怪。我如驚動人來,此人非但身受奇慘,還要牽連許多無辜之人受罪慘死,實在可憐。好在此人本領不高,莫如搶先上樓,拿了兵器,將其擒住,問明來意。只要真個情有可原,迫於無奈,說他幾句,悄悄放掉,免得多害好人,也是積德。心念一轉,仗著路熟腳快,由黑影中輕輕一縱,便到對面樓旁;再一縱,便回到樓上。耳聽另一面樓板欄杆響動,心還暗罵蠢人,匆匆回房,想拿了兵器再去,以防萬一敵人手有板斧,敵他不過。哪知一片好心,反而吃了苦頭。

  原來笨人也有笨主意:鐵漢由側面上樓時,因樓旁花樹太多,林鶯無意之中被樹枝掛了一下。因覺來賊是個粗人,自恃心盛,不曾留意,致被鐵漢聽去。林鶯本領又所深知,暗忖:這婆娘打獵時往往孤身一人縱馬飛馳,不論多麼厲害的猛獸都敢上前,所用晴器百發百中。方才不曾聽到後面腳步走動,莫要被她暗中掩來,吃她的虧。心念一動,人已翻過欄杆。樓上四面均有走廊,沿廊懸著一排紗燈,每面均有兩三盞燈光未滅,心方一驚。瞥見左近窗臺上放有一塊小木板,忽然想起一個主意,便將木板拿起,打算投石問路,試探敵人可有警覺。忙把木板在樓板上輕輕敲了一下,推了推欄杆,跟著身往前面樓角一閃,藏在一旁,想等探明虛實下手。

  目光到處,望見對面樓角果躥上一條人影,定睛一看,正是林鶯,知道蹤跡已泄,想起對方本領,頓生敵意。料定敵人已有戒備,凶多吉少。照此形勢,也許敵黨已被驚動。心正尋思,事有湊巧,樓側花林外恰有兩人夜起,因相隔遠,看不真切。鐵漢只見花林外面有兩條人影,在殘月昏燈微光之下一閃,便轉入暗影之中不見,越料有了埋伏,敵人已在暗中發動。覺著惡霸的老婆有什麼好東西。自來賊不空回,就不要她的命,也應給她一點厲害,向惡霸帶一個信,好歹出一口氣再走。

  忙將身形隱人樓角小門外面,探頭向外張望。林鶯一則心急,又料來賊不知地理,必在查探丈夫臥室所在,連房也未進,竟將窗戶打開,縱身人內;連暗器都未取,隨手拿起一把刀便掩了過來。本意掩在來賊身後,冷不防將其打倒,問明來意,再作計較;做夢也未想到蹤跡反被敵人看破,前面伏有危機。鐵漢見她貼著牆根悄悄掩來,忙將身子往門裡一縮,斧柄朝下,緊握手內,準備一下打倒拖進房去。敵人如未驚動,便將她綁緊,問明張家父女人在何處,前往將其救走。否則便罵她一頓,命向惡霸警告,仍由水路逃了回去,尋到虎女、婁公亮二人,再想法子來此救人。

  林鶯一時疏忽,因未再聽聲息,以為來賊業已掩往後樓一帶,否則早已過來,忙將腳步一緊加急趕去,借著牆角隱身,探頭一看,並無人影。小門緊貼樓角,乃是日裡放茶水的小屋,空無一人。門也開著,裡面只有茶爐杯壺等零星物件,向不留意,沒想到蹤跡已泄,人會藏在裡面。一見無人,想起側面正屋乃丈夫平日飲酒望月之處,去冬曾在當地拷打土人,後來放走一個。來賊不由前樓,卻往旁邊繞來,好似來過的人。只當人已掩進中間屋內,也未細想,仍貼牆根掩將過去。

  走過小門前,微聞門內微響,便知不妙。因面向外,不及回顧,大喝一聲,便往外縱。未容落地轉身,鐵漢一斧背已朝後肩背打下。瞥見敵人驚呼縱起,心裡一急,往前一躥,跟著將斧一推。林鶯本是猿猴獻果,一面縱起,一面轉身橫刀迎敵。不料驟出意外,急怒交加,一聲驚呼,用力太猛,胸前瘡口立被震裂,膿血四流。平日大愛乾淨,一路走來,覺著胸前發冷,瘡破流膿,本就氣忿難耐。震破之後,瘡口又痛,由不得心神一分,背又向著敵人,種種吃虧。

  鐵漢本領不高,偏有天生蠻力,手疾眼快,惟恐一擊不中,用力太猛。林鶯雖未被斧背打中肩臂,這反手一刀恰巧撩在斧上,哨的一聲震得膀臂酸麻,虎口皆裂,刀也脫手甩掉。鐵漢上來勢子太猛,林鶯只再稍微往側一偏,不必回手用刀來架,鐵漢一斧斫空,休說傷人,連身子也必同時躥出,不易收勢。以林鶯的本領,無須喊人,當時便可將其打倒。經此一來,反倒吃了身法靈巧,武功大好的虧。雖因耳音靈敏,沒有回身便聽出敵人來勢,氣力卻差得多。

  又當瘡口迸裂負痛之際,見刀脫手,半身全麻,越發心慌,以為來了強敵,知道敵人斧沉力猛,慌不迭一個旋風腳便朝敵人襠裡踢去。為了上來受傷、情勢危險,心中痛恨,想用殺手制敵死命。哪知敵人手疾眼快,近從高人學了一點手法,無意之中恰巧用上。上來一斧剛將敵人的刀打飛,想要低聲喝罵「狗婆娘快些停手,我不殺你,只間幾句話」,未容開口,耳聽房中有人驚呼「有賊」,同時瞥見敵人一腳踢來,身子一偏,右腿往後一撤,左手一探,就勢抓緊。就這樣還無傷人之心,剛用力往回一帶,口喝:「不許再強,聽我問話!」

  林鶯傷還未愈,胸前又生熱瘡,一時輕敵,沒有喊人,冒失掩來,被那一斧震得半身酸麻,傷處越發疼痛,還不知進退,一腿踢去,被人抓住,出生以來幾時吃過這樣大虧?又羞又急,怒火攻心,大喝:「我與你這狗強盜拼了!」

  話未說完,人已就勢單腳縱起,咬牙切齒照準敵人上三路抓去。本意驚龍探爪,一手去抓敵人板斧,一手去抓敵人雙目,另一腿便當胸踢去,手法原極厲害;無奈周身傷痛酸麻,起勢雖猛,氣力不加。鐵漢是個粗人,一心對敵,並無憐香借玉之心。剛把林鶯的腳抓住,忽然想起此是婦女的腳,覺著晦氣,慌不迭順手一甩。林鶯用力太猛,先隨敵人一帶之勢騰身而起,整個身於俱都淩空,剛縱過敵人的頭,待往前撲,還未抓下,瞥見敵人手上那柄又沉又重的板斧映著殘燈寒光閃閃,心膽一怯,氣便散了好些。本就傷痛難支,誤以為敵人找她便宜,情急拼命,萬沒料到有此一甩。鐵漢力氣又大,哪禁得住?當時甩出老遠,雖被廊柱擋了一擋,不曾甩向樓外送了性命,驟出意料,去勢太猛,怒極心昏,身子一挺想要翻轉,無巧不巧膝蓋骨撞在樓柱上面,受傷越重,骨痛如裂。百忙中一把撈住欄杆,人已痛麻,正在嘶聲怒駡「快捉狗強盜」,腳還不曾全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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