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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謝傑得了一口好劍,正在興高采烈。又料敵人用火誘敵,必有詭計。既要討好貪功,又想當眾逞能,惡霸一走,當時把人分成三路,兩路均是十多人一隊,左右前後分散開來,輪流搜索。斷定如有敵人,必是偷偷摸摸,最厲害的虎女和婁公亮已先逃走,決不敢公然出面;憑自己的本領,出來也是送死。一時驕狂自恃,只帶兩人,假裝踏月看花,一路查看過去。由莊後繞了一圈,越過小河,漸漸繞到虎女逃路樹林前面。忽想起這條路通往山口,此外多是高山峻嶺,就是那虎能夠上下,也不會逃得那等快法。正查看虎的腳印到底逃往何方,如何出去,目光到處,忽然發現虎跡只在樹林深處來路左側一帶,乃林中心的一片空地,只有幾堆丈許幾尺高下不等的亂石。心方一動,起了疑念。回顧兩同伴因被自己止住,埋伏林外,四面窺探,沒有走進。

  山風過處,相隔不遠大樹後似有一片白影閃動,仿佛掛著一片被單。剛把手中劍一按,待要掩過,隱聞身後鼻息咻咻,似有猛獸走來,忙即拔劍,往旁一閃。頭剛一偏,猛瞥見一隻水牛般大的猛虎,身上虎毛根根倒立,目光如電,血口張開,正朝自己發威,偷偷掩來。這一驚真非小可,剛大喝得半聲,往旁縱避,腳才離地,猛聽嗖嗖兩聲,剛瞥見一個白衣蒙面,頭戴虎頭套,身後一件白披風的女子,還未看清形貌,腦後便連中了兩枝暗器,倒地身死。林外兩個惡奴聞聲趕進林內,探頭一看,只見一隻猛虎穿林而去,教師橫屍就地,頭腦已被敵人暗器打穿,血流滿面。

  謝傑人又貪功,所帶兩惡奴本領有限,料知虎女去而複轉,想起平日所聞,心膽皆寒,哪裡還敢停留,連賊屍也不顧,亡命一般往外飛逃。出林不遠,一面狂呼,發出警號,那兩隊教師打手正照謝傑所說時分時合,到處尋找敵人蹤跡,聞聲紛紛趕來,入林一看,人虎均已失蹤,只有謝傑一具死屍,兩枝暗器,全都打中頭上,腦漿迸裂,死得極慘。那暗器似鏢非鏢,前頭較重,約有小手指粗細,形如一杵,後面漸細,尾梢上有三片又薄又小的風葉,長還不到兩寸,寒光映月,鋒利非常。一在死人身旁不遠,另一技釘在樹上,下面還有一片樹皮,用刀刻了「報應已到」

  四字,筆劃潦草,不細心決看不出來,知是虎女所留。虎女威名早在人心,似此出沒無常,形蹤飄忽,眾賊黨全都膽寒,平日驕橫,專說大話,表面還不能示怯,只得聚在一起,仗著人多壯膽,虛張聲勢,同在林中搜索了一陣。除發現一株削去一片樹皮的老樹外,什麼也未尋見。這時莊後的火已全救滅,只有幾堆坍倒的房屋還有黑煙冒起。

  因惡霸平日多疑,厭惡土人,不是奉命為他做苦力,照例不許入莊一步。以前也曾發生兩次小火,土人趕往救火,反被惡奴攔住打罵,不許近前。事後卻令打掃火場,重建房舍。所失財物便迫令這班土人分攤補償。稍微延宕,或是無力完納,經眾苦求之下,碰著惡霸高興,還可寫好錢糧數目,等糧食收割分期還完。否則便遭毒打,非等惡霸派人去到家中搜盡刮光,粒米無存,吃的也是野草根,實在壓榨不出,方許寫下欠字,本上加利,到時償還。仗著山中地土肥美,土人為了完糧,全家老少日夜勤作勞苦,又有許多貴重藥材獸皮可以折價。雖然所折只得十之一二,到底還可冒險努力求取到手,可是那血汗也不知流了多少。

  起初惡霸也覺租糧要取土人所得十之七八,有那天災人禍,無力完糧的土人經過毒打威迫,以身折價算作農奴的,更是所得全要獻上,自家食用還須另掘山糧野菜度日,比起近城一帶的佃戶所繳租糧多好幾倍,也頗滿意。不是對方繳不出來,想要立威,也不無辜吊打,有時想起還覺太過。及至失火之後,心中痛惜財物,同黨爪牙又獻計說:「土人仗著山中地好,副業所得比田裡更多,平日偷運出去販賣,或是藏起,他們種了多少年的田,不能沒有良心,莊主燒掉許多東西,理應他們孝敬。」

  土豪先還不信,後被這班惡奴說動,去的人再一狐假虎威,毒打惡罵,暴力淫威之下,逼得當地土人心魂皆顫。為了保全殘生,盡其所有全數獻上,不夠再賣身寫欠字。土人膽小,知道惡霸利重法嚴,心腸殘忍,更怕極了這班惡奴,想起閻王債的厲害,便自心寒,於是想盡方法,拿血淚和汗水,在勤種勤收之外到處窮搜山產,想將欠糧早日補足,免得惡奴不到限期便來威逼,受盡打罵淩辱,還要強賠笑臉,設法賄賂,家中妻女稍微長得端正一點,來人再要是個色鬼,還要忍氣吞聲任其調戲,有時連人也要被他占去。

  無如受害受迫逐漸而來,由祖父起已有不少年數。一則習慣自然,明知當初人山開墾,雖是惡霸祖父領頭,不過他家有錢,借用了他們的牲畜農具,均是公眾出力,才有這幾百頃良田,上一代平分一半糧食,所開的田算是租田,已不公平。一則地土肥美,收成甚多。退一步想,他是領頭的人,牲畜農具也是他家所備,所值雖還不過所分去的一年租糧,這多年來本利己超出好幾十倍,自家能夠安居樂業,還有富餘,至多有兩人偶然背後議論:巴家只出了一點少數的錢,田便算他所有,坐享現成,窮奢極欲,便宜太大。說過也就拉倒。等幾個同時開發的老年人死後,連這一類話都極難得聽見。可是巴家由第二代起便越來越凶,由春秋兩季租糧變成種一次要一次。又因有幾個沒出息的土人新春拜年,被惡奴引誘賭博,輸錢太多,利上滾利,把全年勞力所得白送與人不夠,還把身子賣作他家農奴。

  此端一開,方越來越凶。到了惡霸這一代,更是想盡方法剝削淩辱,時遭毒打。除田產外,連別的副業也要獻上十之六七。開頭幾年仗著祖上勤儉遺留,折價貼補,或是覓到貴藥獸皮,出山換些糧食,還能度日。彼時山口無人防守,偷運容易。因有兩家土人做了農奴,實在受苦不過,仗著人少,一個全家棄田逃走。一家夫妻哭了兩夜,竟聽貧病交加的老婆上吊自殺,次日將人埋好,便自逃走。心中恨毒,無可發洩,想往放火,恐怕連累土人遭殃,只在走時把惡霸的兩匹愛馬刺殺了一匹。

  不料惡霸勢力太大,城鄉一帶財產更多,官府均有勾結。結果那人仍被捉回,每日毒刑拷打,接連十多天方始受盡苦痛,磨折而死。由此兩條出口均有專人看守,一經捉到固難活命,逃往城中告狀,反被官差捉回,死得更慘。上天無路,人地無門,只得忍氣吞聲,咬牙忍受。因想早日還清,百計千方滿山想法,夜以繼日。凡可折價之物全部搜來獻上。除了一身骨架,已空無所有。

  惡霸因聽惡奴蠱惑,說土人假裝窮苦老實,比城裡人刁滑得多,都是生來賤骨,好說不聽,更占不得一點上風,非加重打罵榨不出他的油水。不知人力已盡,所得比預計補償反而加了兩倍。最好是那山產藥材獸皮之類,比糧食所值加幾十倍。難得土人生自山中,不知貴賤。雖因生自膏粱,又經柔雲常年苦勸,未全聽惡奴的話多生花樣,如法炮製,可是家中不能出一點事,稍有題目,便要迫令土人補償,認定只要毒刑拷打,什麼都逼得出。先照當年所收的例加了許多糧祖,後經全山土人跪地號哭哀求,打死了好幾個立威,又逼死了一家人命,連身邊幾個心腸稍軟的惡奴均說難辦,代為求情,方允暫緩,只加兩成。第一場火已使全山農人所有一掃而光,還死了好些人,惡霸自家卻添了好些高房大廈和許多藥材獸皮。

  過不兩年,在土人戰戰兢兢,日夜勞苦耕種采獵之下,剛把欠數還清,又發現兩處山產,正想以後日子雖苦,能免毒打威逼已是萬幸。不料眾惡奴看出土人不似前日那樣背人悲哭,上次借火威逼,得著甜頭,想要於中取利,偷偷放了一把小火。總算土人命不該絕,被二女夢中驚醒,呼救得早,只燒了半間糧倉。惡霸城中回來,見所失無多,新納愛妾卻是土人之女,聯合幾個心軟的婦女再三求勸,雖然答應,不似第一次厲害,只令照實賠償,每戶所攤不多。又聽愛妾哭訴以前惡奴威逼之苦,新寵頭上,忽發善心,不令惡奴催逼,只將土人召集一起,令在一月之內量力分攤。就這樣,土人也是提心吊膽多少天,嚇病了好幾個。

  平日一聽莊中失火,便望天號哭,心魂皆顫,周身亂抖。惡奴為了有利可圖,惡霸又深知多年虐待上人,仇恨已深,全仗平日凶威鎮壓,自己固不會落在下風,但須防他情急拼命,乘機暗算,曾下嚴命,未經允許私自入莊,必殺無赦。當夜遠近土人遙望莊中響箭旗花,知道發生變故。想起平日所聞,雖然暗喜,仍是將信將疑,惟恐連累自己頭上。正在禱告皇天,如依平日心願,惡霸真遭報應,死也甘心。忽然發現火已高起,登高一看,莊中只是大火,並無敵人。

  除莊左右近處那十幾家均是惡奴親友所種肥田,算是佃戶和莊中近人,平日也是豐衣足食,只在農餘做點粗事,利害無關,此時正在相助救火而外,餘者都隔著危崖深谷,被山擋住。先見天紅,還當惡霸和前年中秋納妾一樣,大放花燈煙火,在彼享樂。時近中秋,休說酒肉,連好糧食都未能儘量享受,相形之下,想起傷心。自己血汗所得,供人享樂浪費,這樣花燈看了自更難過,誰都沒有心思觀賞。同心一意,巴望自家的心願,誰也不想看。

  後見紅得厲害,方始登高看出,空自膽落魂飛,心寒體顫,望火悲號,非但不敢往救,還恐對方看出,當作幸災樂禍,又遭毒打,一個個伏在峰崖高處向下偷看,見火勢越大,有幾個苦痛仇恨大深,心中恨毒的,便向眾人分頭密計:這次仇人損失大大,我們萬賠不起。反正是死,真要和上次失火一樣,只好和他拼命。眾人正覺別無生路,跟著便聽虎吼,前言已驗,雖未轉憂為喜,心卻寬了一半。後來人被救走,虎吼連聲,每吼一次便加上許多指望不提。

  那大的火無人往救,快滅之時又有警兆,是會武功的全都趕了出來。又聽說敵人是那自衣蒙面的騎虎女俠,全都膽寒,不約而同聚在一起。後莊火場只剩了二三十個老弱婦女。眾惡奴正在林中搜敵,忽聽莊院後接連兩聲虎吼,同時烈焰上騰,又有兩處火頭冒起,知中敵人之計,喊聲不好,蜂擁趕出。還未到達,前見猛虎已由後莊沖出,上坐白衣蒙面女俠。內中幾個能手猛想起敵人只得一個,自己這多的人被她鬧得河翻水轉,太不像話。仗著人多勢眾,一聲呼喝,剛把手中暗器取出,待要迎敵。先是虎女揚手一蓬寒星,迎面打到,同時震天價一聲虎吼,虎已躍過莊橋,朝眾惡奴迎面撲來。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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