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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黑女見她神情頗冷,雙目微閉,與見自己不同;龍姑也覺方才神情似頗親密,忽對李強冷淡,心疑方才所說被她聽去,見李強只管殷勤問病,玲姑語均敷衍:眼未睜開,心想試她一試,便令李強準備山兜,少時抬送玲姊回到自己家中,以便照料。果然李強剛一走出,玲姑眼便睜開,有問必答,對於二女甚是親熱,細看面上,淚痕未幹,但是面有笑容,不帶絲毫悲苦。龍姑每一提到李強,不是微笑不答,便敷衍兩句,用話岔開,拿不准是何心意。跟著李強走進,說:「山兜備好。大哥業已發令,把人分成三起,分別起身。因大嫂和他說好,我們四人均回岳父家中照料玲姊,就便歇息,不必同行。明日一早,留龍妹招呼病人,我和大嫂再往南山相見,商計開墾之事。」

  玲姑以前用有不少使女,均經李誠遣散回家,因感主人恩義,各人回到家中,幫助父母家人收拾殘餘,略微歇息,便相繼趕來,仍想服侍,被陳四攔住,說此後人都一樣,沒有主僕之分,你舊主人傷病昏迷,已有人照料。大水之後,誰家都有點事,各自回家,等她好了,再見面吧。眾使女去往房中探望,見玲姑病勢沉重,俱都傷心。黑女原陪玲姑同臥,也勸回去,只得退出,只秋菱、小玉二女先說什麼也不肯走開,後經龍姑力勸,允其事定之後再作打算,方始回去。這時忽由外面端了食物走進,均是玲姑常吃之物,由二女親自煮好送來。

  四人見二女辭色忠誠,滿面憂容,問知二女和她家人均受過玲姑救命之恩,內中小玉更是一個孤女,早在背後商量,追隨舊主,決不離開。黑女笑道:「你們知恩感德固然是好,但是此後山中,除卻老弱殘疾,無論是誰,均要出力做事,不能因你主人壞了規矩。因為大家一樣,沒有主奴之分,便不能憑藉財勢,仗著人多,欺淩善良,人力也全用之於公,不致只供一人安逸,把寶貴的人力荒廢於無用之地。你們還想服侍舊主,決辦不到。

  前日我們議定,只有彼此照應扶助,沒有飲食起居都要別人服侍,自家坐享之理。這一條,曾經再三商計,訂得最嚴,真要非去不可,也是分田同作,不過朝夕相見,做一個伴。你們都要嫁人,早晚還是離開,她和我們一起,並不寂寞。她又是個有志氣的人,也決不會要你們服侍,此舉無益,反使旁人多心,以為你主人仍想不勞而獲,我們對她偏心,表面一同力作,暗中仍用奴婢,何苦來呢?」

  玲姑又把二女喊到床前,再三勸勉,力言:「此後重新做人,以力自給。我連娘家都不肯回,怎會用人?」

  二女見玲姑病已稍好,滿面笑容,不以孤獨為苦,反說以前生活如在籠中之鳥,此後只有逍遙自在,何況還有兩位至交姊妹一起,只比以前快樂得多。我生長農家,看也看會,氣力可以熬練出來,有何可慮等語。二女無法,只得強忍悲淚,力請保重,同勸玲姑吃一點東西,又吃了一次藥。

  外面信號業已發動,李強見玲姑不大開口,只當病中氣弱,又將傷藥取來,由黑女龍姑代她換洗包紮,隨同吃飽。外面的人已越來越多,李強等三人因要護送玲姑,向李誠說好,不去南山,自走一路,便先起身。陳四連日勞累,雖然擔心愛女傷病,知有李強等三人照料,仲猷醫道又極高明,玲姑又不肯回娘家居住,老妻體弱多病,昨日同來,到了半夜已先送回,因路難走,業已勸住,不令再來,天明之後,就在樓上睡了些時,剛剛起身,進房看望,見玲姑病已好轉,便放了心。好在此後隨時均可見面,自己還有不少事情,只在暗中囑咐了幾句,便自走開,隨由黑女龍姑將玲姑捧上山兜,同往新村進發。

  仲猷所居在一山坡之上,風景甚好,翁婿二人均善佈置,雖是竹籬茅舍,樸實無華,內裡甚是清潔整齊,屋外小溪索帶,花木扶疏,水木清華,別有出塵之致。因料不久可將全山大害除去,特在臨溪建一竹樓,以備兩小夫妻同居之用。仲猷鍾愛龍姑,本身有點積蓄,又是村中長老,最得人心,興建時,村人爭先相助,樓房六間兩層,建得甚是精緻堅固,旁邊還有一座小亭,紙窗竹榻,別具情趣。

  李強因仇敵未除,每日奔忙,只和龍姑匆匆看過一次,等把玲姑抬到樓上一看,在仲猷佈置之下,雖不似秦家那樣豪富華麗,但是樣樣合用,無一不備,臥榻鋪蓋整齊,臥室也是兩間。玲姑看出前樓是兩夫婦的新房,心中一酸,再三力辭,要住對面房內,龍姑知她心意,故意笑道,「玲姊你當這是他住的麼?對面那一小間才是他住的呢,爹爹建此樓時,因防大哥大嫂回來,或是往來東南山兩面居住,又蒙大家幫忙,比預計新房高大整齊,房也多出好幾間。我將小床搬來,我們三姊妹住在這裡,他一人住在後樓小問之內便了。」

  李強等回時,村人見他夫婦功成歸來,沿途歡呼,追隨不去,並要設宴慶功,一面爭送禮物,後經李強夫婦再三婉言辭謝,說大害雖去,事還未完,諸位父老弟兄盛意,萬分感謝。此是眾人之力,並非二三人之功,目前好些事還未辦,秦氏財產還要清理,不如等到事完,經眾公議,全村歡宴,一同慶賀。並說玲姑出力最多,因被仇敵暗算,身帶重傷,尚須調養。桃源莊經過這場大水,田舍、牲畜、食糧、用具損害甚多,還須省下糧食,助其復興,暫緩公宴,便可免去一次耗費。

  眾人退去之後,回到房中,見玲姑業已洗漱,安臥床上,芳容雖然清減,神氣頗好,正和二女說笑,想要燒火煎藥,準備飲食,龍姑笑道:「你們兩姊弟多年骨肉之交,好容易才有今日,你明朝便去南山,分配惡奴土地,管理他們,必有許多事情要做,玲妹病還未好,不能同去,你們正好多談些時。那些事由我去做便了。」

  說罷,不俟回答,匆匆走出。

  李強本想和玲姑談上一會,見她精神尚好,並無倦容,寒熱已退,只傷處還未痊癒,也未想到別的,便坐一旁,正向玲姑勸慰,玲姑先是微笑不語,忽然笑道:「三弟,不要說了,你的心我全明白,此時我也無話可說。大嫂、龍妹待我真好,有這兩位姊妹朝夕相見,非但不感寂寞,反覺比以前那樣牢籠中的歲月自由自在,要好得多,請你放心。我心已如槁木死灰,明知負心背義,對你不起,但我迷夢已醒,決不再做花鳥一樣的女子供人玩弄了。以前我自負美貌,如今才知受了美貌的害,要和常人一樣,哪有今日?

  今早你夫妻背後之言我已聽見,蒙你不棄,雖說對你愛重情薄,不是你志同道合的伴侶,其實,你說此話,正是情深愛重到了極點。你說得對,彼此相見以誠,相知以心,何必非要夫婦?龍妹實是愛你大深,又和我一見如故,成了骨肉姊妹,才有那樣心思。我和你從小便有情愛,彼此無話不談,如今劫後重逢,以後歲月頗長,大家又在一起,不如把話說明在先,反倒爽快乾淨。休看你早來意思那麼堅決,我深知你性情為人,和我日常相聚,就無他念,必情也難免於苦痛,我想什麼事都是人做出來,方才業已打好主意,你能把我忘記最好,否則,我不想別的法子,也必離此而去了。」

  李強深知玲姑性情,料其聽了早來的話,心已傷透,表面說笑自若,內裡痛苦萬分,好生憐惜,心中一酸,強笑說道:「姊姊不必愁苦,你體力不健,難耐勞作,我自信尚有兼人之力,便是龍妹,也非尋常女子,此後我夫婦必以全力相助,使你同甘,而不共苦。已過之事雖然無法挽救,但我終是你一個極忠實的兄弟,有好些話我不便再出口,玲姊想也明白。如蒙不棄,當我骨肉之交,便請寬懷保重。你如離此而去,我拼性命不要也必尋你回來,何苦如此?」

  說到這裡,忽想起黑女尚坐身後,知其雖愛玲姑,卻不喜人一夫兩妻,雙方話太親密不好意思,忙即回顧,黑女已不在房內。玲姑見他臉紅,笑道:「你當大嫂還在房內麼?她早被龍妹引開了。我們這些話,並用不著背人,何必這樣怕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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