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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目前大局初定,往往危機伏於無形,牽一髮而動全身,大家受苦多少年才有今日,當思得之不易,既不可以之自滿,並要善於保持,才能永久。何況水火之後,莊中人民個個窮苦,田園房舍十九被水沖掉,糧食也極缺少,秦賊父子多年聚斂的財寶金珠雖多,水火之後糟掉不少。這類東西,饑不可食,寒不可衣,拿往城市之中,驚人耳目,容易生事,更恐洩漏機密,惹出禍來,就要換易錢物,也要過上些時,陸續命人帶到各地通都大邑零星變賣,暫時並無用處。以後重建田業,並非容易,前途艱難尚多,稍一驕狂,人心便散,降敵再一黑心,更是大害,故此每一件事,都要萬眾一心,不能以自身的喜怒好惡任性而行。

  眾土人本把李氏弟兄等領導諸人奉如神明,所說又都公平誠懇,利害分明,人情入理,因此只管滿心欣慰,沒有一個不把領袖的話記在心裡,在降敵未經公審、判明罪狀以前,連那受過打罵欺淩、結有仇怨的,至多不與交談,並無一人露出新勝而驕、盛氣淩人之狀。經此一來,便是作惡較多、雖未直接殺人但一想起平日強橫、欺人太甚、拿不准自己未來吉凶、不免心慌意亂的降人,因見對方秩序井然,不驕不矜,沒有露出報復之意,而為首諸人又說,極惡窮凶之徒早在對敵時為眾所殺,投降人中雖也還有幾個,因其業已投降,格外從寬,稍微可原,決不斷他生機,經過公審,使可分曉,所說非但公平合理,辭色始終那麼誠懇溫和。內有幾個罪惡較輕,或是平日無權、未害過人的,借著問話請示,上前試探,照樣和對土人同伴一樣,從容笑話,指點周詳,沒有一點架子氣焰,越發眾心悅服,心安了許多。

  只有十來個生具惡性、自知罪大惡重、執迷不悟,還在亂打主意,妄用心機;餘者均對敵人感激敬服,巴不得提前公審,早點安心,就判點罪,受點罰,也是應該,只要能活,將來便可安居樂業,互相暗中議論商計,越想越覺為首諸人真好,要是狗子得勝,是何光景,早把人全數綁吊起來,打個血肉橫飛,神號鬼哭,再加慘殺,一個也休想活命,哪有這麼寬大。眾人感服之下,紛紛搶著動手,不消個把時辰,便將大片廳堂騰空,餘燼劫灰收拾乾淨,又搶到屋頂上去,把上面死人搭了下來,放在空屋之內,準備掩埋。人多手快,一切停當。

  狗子前面樓廳,共是雙層九大開間,還有一片後樓,所有隔斷,均是活的,可以全數打通。當初原是老賊父子心高氣大,準備年節喜壽慶賀宴會之用,如全打通,連同後樓以及左右兩座樓臺,同時可容好幾千人和好幾百桌酒席。四面走廊都有丈許寬闊,地方甚是廣大。每值元夜張燈,遠望過去,整座樓臺上下通明,宛如一座火山,繁華無比,奢侈已極。內中陳設的古董書畫、華麗用具到處堆滿。為了山洪暴發,應變蒼黃,前樓已早打通,字畫還在牆上,所有古玩家具都亂糟糟堆在東邊角上,只存火藥的一間被狗子炸成粉碎,樓頂和下面樓板上下震塌了一個大洞,因其基址材料堅實,餘者均未殘毀。

  這時眾土人的家屬都聚在北山崖上,和陳四所居西山崖一帶,得到喜信,歡聲震地,都想趕來一看。為首諸人先恐降敵尚多,內有幾個均極兇惡,素所深知,被迫投降,心意難測,為防萬一,不令全來,公審也等水退之後。李強力主提前公審可以早安人心,善惡也可早日分辨;否則,我們不先將人心收服,這等大水,稍一疏忽,逃走一個,便是大害。雖然戒備嚴密,各處路口均有專人防守,到底小心些好;何況老賊帶了幾個同黨突然失蹤,這樣大水,料他難逃出去,也應早點將人搜索出來,還有一個狗官親也未發落。此時最重要是先安反側,他們均有家口在此,既加寬容,決不敢逃,逃也無路,及早感化過來,可添出好些人力。搜索老賊,也較容易。李誠和為首諸人均覺有理,已早傳令下去。黑女又說:「這些老弱婦女苦難多年,好容易出死人生,有此快心之事,理應叫她們來參與公審,有怨報怨,有苦訴苦,如何因她女子便加輕視?」

  李誠知道愛妻素主男女一樣,沒有高低,龍姑也在一旁幫腔,心中好笑。暗地查看降敵,表面都在做事,多是踴躍爭先,出於自然,面上雖是時憂時喜,並未帶出絲毫勉強,只有五個教師和五六個打手惡奴聚在一旁,立得較遠,不時湊在一旁,借著收拾地方,交頭接耳,神情鬼祟。仔細一看,認出那是幾個平日欺壓善良最兇惡的敵黨,憑自己這班人,決不怕他鬧什花樣;又看出大多數的降敵並不與之一起,便放了心,點頭應諾,黑女立時命船,去將那些老弱婦女接來。

  李誠隨又暗中傳令,命幾個得力同道,不動聲色,掩向東首上人叢中,對那幾人暗中戒備。跟著,前樓打掃乾淨。那些降敵原都善於趨奉,又用十多張方桌拼成一座公審台。為了人數大多,本來將台搭在當中,李誠因見後面通著後樓,隔斷已早除去,還有好些空地,便命往裡推進,好使台前地勢加大一點。

  搭成之後,看出當地乃是前後兩樓交界之處,後面地勢較厭,再過去,便是聯繫兩樓的飛橋,兩旁牆壁甚厚,油漆華麗,樑柱大均合抱,東邊靠裡一面樓板,似因方才火藥爆炸,震塌了幾條,但未斷落,下面水光隱隱,因在匆忙之中,沒有留意這隔斷後樓的當中屏門剛拆去不久,只說早就打通,雖覺這前後十八間樓廳都是隔扇隔成的房屋,上面鋪著雕繪精工的天花板,所有房間均可隨意拆卸,改變大小,獨這緊靠後樓的一面牆隔看去仿佛比外牆還要堅厚,心中一動,當時未怎在意。又趕上雷八由北山崖洞中將狗官親金蘭抓來,在樓下小船上大喝,「快將這廝接去」,跟著,便將金蘭拋球一般甩起,被眾土人接住。金蘭怕死,加以周身是傷,負痛哀號,樓前眾人笑語呼應,微微一亂,不由忽略了過去。

  李誠見雷八性急,先將金蘭抓來,只得招呼眾人不要忙亂,先將這廝綁在一旁,等公審完畢再行發落。一面便請為首諸人同到臺上,先向眾土人說明:「狗子業已伏誅,一班窮凶極惡的敵党連同新近勾結的外來惡賊巨盜也先後為眾所殺,真正兇惡之徒所剩沒有幾個,他們的行為均早查探明白,雖然平日欺壓你們,受害甚深,大都奉命行事,未必全出本心,只要真個改惡向善,痛悔前非,仍可予以自新之路,但是罪有輕重,首惡和天性兇殘、直接害過你們的,除家屬一體寬免而外,本身仍須分別輕重處罰。等我說完,可照昨夜北山崖上大家公議,由苦主上臺伸訴,並許對方儘量辯白,等到證明情真罪確,無話可答,甘心服罪,方始定案。在雙方辯論評理之時,大家不許憑著一時意氣以暴力威嚇,就是真個萬惡無可寬免,也要經過眾人公議,由領袖諸人按照公意,提出處罰之法;經眾選擇,或殺或刑。對他家中婦孺老弱,只要安分守法,從此便不可再存仇視。

  「老賊秦十雖然乘機逃走,這樣大水,無論是由地道秘徑逃走,或由同黨水賊暗中保護由水中逃去,在我們嚴密防禦之中,天大本領也難飛渡。我料老賊年老力衰,十九是由平日所掘地道秘徑逃往前面,此時多半不敢鑽出地面,必是隱藏地道之中,我已命人前往搜索堵截,不消多時必能擒到。他那逃路人口必在樓下地底,中間隔著大水,怎能下去?也許還有水賊相助;再不,便是樓上設有直通地底的夾牆秘徑,方才命人四處查問,連原有的人都不知他逃處,也無一人發現。

  內有幾人說是先在後樓中間防守,老賊忽同幾個隨他多年的心腹死黨,內中還有兩個新來的人,由前樓匆匆趕往後面,自說要用誘敵之計,命眾退避,跟著,走往一問小屋之內,均未驚動,跟著,有人尋找老賊,已無蹤跡。所進小屋偏在後樓中部,西南角上三面均有門戶,與別房相通,內裡堆有好些書箱,轉眼之間,竟會失蹤了好幾個,後樓那多的人並無一點警覺,也料老賊帶了心腹同黨由樓上秘徑棄眾逃走,曾經到處搜索,均看不出一點可疑之跡。後經我們派人查看,雖看出小房隔壁樓板活動,有人動過,並且夾層高達兩尺以上,許多可疑,但是內中並無人手腳印,灰塵甚厚,那些書箱,也無移動痕跡,分別打開,都是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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