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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不料不多幾年,仇敵七星於忽然出現。偶聽人說,三毛近已長大,和七星子身材大小差不多,先疑是他,暗中命人仔細查探他的動靜,這廝假裝老實,雖有許多做作,對於我們未安好心,孤身入莊擾鬧,還沒有那大膽子本領。內有一次,他正同一村女在官道上走風涼,同時七星于也在莊中出現,我雖料錯,不是這廝,但一想到他哥李誠身子何等強壯,膽勇過人,本領又高,忽然推病,一去不歸,我們派往新村窺探的人,每次歸報,只說三毛人好本份,喜為眾人出力,對於這個大敵隱患,從無一人想念提起。

  「他是當初領頭去往新村開墾的第一個為首人,跟去的人又是越過越好,照理應該時刻想念他的好處,如何極少談論?尤其新村現在主持的一些對頭均是他的死黨,平日奉之如神,一去不歸,竟無一人提過一字,斷無此理。他弟兄身材如此相仿,我便疑心非是這廝不可;否則,我們這裡地理虛實不會那樣熟悉,料定他當初推病離山,便是防我父子容他不得,此時去而複轉,並敢出入本莊,隨意擾鬧,不是多年苦功,練有驚人本領,便是約來有力同黨,有意尋仇,此是我們一個大害,為你性情太暴,雖養有不少打手教師,照我看來,還不夠用,恐你冒失下手,一個不巧,便難收拾,因此不肯明言,只在暗中隨時戒備。實對你說,我雖年老多疑,遇事如不考查明白,決不隨意出口。姑且當我是瞎疑心,挑撥你夫妻感情,如今無論什麼機密,仇敵全都知道,實在大怪。你以後無論對誰,多留點心總可以吧。」

  小的先是憤怒不聽,後來不知怎會被他說動,氣得面脹通紅,口雖冷笑,說前夜的事業已問過妻子,她並不曾有什推託,照直回答,說她因見自己打人大凶,於心不忍,又聽當夜下令捉那車夫為二位舅老爺出氣,覺著一個苦人,何必計較,便留了心。一聽哭喊之聲,知已將人捉到,自往解勸未必有用,又有外客在坐,恐又打出人命,二位官親雖然出了惡氣,傳到官府耳中,當我父子山中惡霸,難免忌恨,自己又有豪富之名,這多田產,萬一官府生心,前來生事,將事鬧大,如何得了。想起事由官親而起,才往告知藩台夫人,略探口氣,不料對方心腸太好,恐二位官親造孽,立時匆匆趕來,雖失了丈夫一點面子,也是想起自己身家財產,惟恐一時氣憤,惹出後患,情急憂慮,出此下策,本心全是為好,如何能夠怪她?至於仇敵七星子,無論是否李賊兄弟,除非每日守在我夫妻床下,寸步不離,才能知道這樣快法,哪有此理?老的隨被氣走,可是小的也是滿面怒容,急衝衝趕往後面院裡,去了個把時辰才回,並未再提。

  自己當時還未覺著,回房之後,朱表兄心細,看出好些可疑,便向服侍下人打聽,近兩月來,莊中下人因那蒙面怪人七星子常在後院出沒,本領太高,無人能敵,形蹤飄忽,來去無常,追不上還好,對面相遇,非死即傷,莊主性情又暴,每一發現,定必跳腳,大罵所有的人都是混蛋飯桶,怒極時甚而動手,使人難堪,而那敵人,近日來得雖勤,蹤跡多半是在夫人所居樓的前後,並不一定有事,如不喊人告警,稍微出沒,便不再見,除非土人被擒受刑,決不公然出面。反正敵他不過,只要主人不知,樂得裝不知道,大家省心。對方似知這些教師打手無用,越發輕視,膽子更大,近來幾次來去,卻不大避人。後經一個膽大的同夥暗伏樓側,窺看多日,見他每次樓前後出現,都在莊主前面會客之時,動作極快,一閃即隱。有時連來帶去俱都看見,時候不多,仿佛在摟上下一轉即去,並不停留。因後院中心不奉命不能走進,莊主疑心又多,伏處相隔頗遠,難於看清。

  這日莊中關了三個土人,當夜他便連來兩次,為了莊主事前料他必來,設有埋伏,後樓左近也有教師,暗中保護,剛發現他的人影,追到樓上,只夫人剛由夢中驚起,搜遍全樓,並無蹤跡,隔不一會,便接到西北方的信號,七星子已逃到當地,還傷了一個自己人,忙即分頭趕去,只那人因埋伏了多日,看出一點來蹤去跡,守在當地,沒有離開,方覺敵人不會去得這快。

  忽聽樓上夫人驚呼,說是有賊,跟著,便見敵人由上縱落,這次相隔較近,燈月又亮,無意之中,看出敵人與平日所見一樣,隻身上多了一件黑披風,面具上好似沒有七星標誌,旁邊本來還有幾個同伴,剛一開口喝罵喊殺,敵人揚手先是兩枝長箭、三把飛刀,將人打傷,張口一聲呼哨,便有一匹白馬由樹林中縱出,眼看他縱馬如飛,從容逃走。跟著,便聽守牢的人被七星子打倒,所囚土人也被救走,鬧了一夜,敵人更不再見。先當他會分身法,後經同伴互相對面,一問經過,西北方和東北土牢出現的敵人面具上均有七星標誌,這才明白敵人不止一個,連所騎的馬,也不止一匹。經此一來,越發害怕,哪裡還敢告知莊主等語。

  惡奴原是無心之談,並未疑心主母與敵勾結,金、朱二人何等好猾,又做了多年官親,仔細一問,便聽出破綻,自身是客,雖疑玲姑另有情人,畢竟不好出口,這時因見乃姊走時神氣,想起切身厲害,心中一驚,惟恐陰謀洩露,但又不便對狗子明言,朱如章已走,無可商量,覺著別人家事,雖不便過問,看姊姊走時神氣,大不滿意自己,萬一作梗,好好一樁升官發財的美事豈不落空?一心只想誣良為資,升官發財,哪還有什天良,竟冒冒失失寫了一封密信,大意是說:老莊主疑心本莊有人內應之言頗有見地,自己本也不信,由昨夜起忽然發現好些線索,事關重要,不便明言,請照老莊主所說隨時留心。如其不信,不妨以實力虛,暗中試驗,便可分清真假,另外獻了兩條計策。

  狗子雖和老賊爭論,因老賊談到李氏兄弟,觸動心事,想起上月玲姑夢中哭喊三毛之事,醒來向其追問,答話雖巧,終覺可疑,立被勾動前念,入內盤問。玲姑近來常與李強相見,本就作賊心虛,仗著口齒靈巧,平日狗子寵愛未衰,沒有破臉;藩台夫人恰又尋來,狗子忙於應酬官親,商量毒計,就此岔過,狗子一直無暇再問,每一想,便自起疑憤。跟著便發大水,送走官親時,人在前樓,正要入內,忽聽下人報說金舅老爺留有一封密信,心中奇怪,打開一看,狗子本就生疑,哪再經得外人這樣挑撥,雙方狼狽為奸,交情又厚,當面不說,留信相告,分明早已看准,不好意思面談,當時怒火中燒,便坐小船趕往後樓。

  如在平時,玲姑聰明絕頂,善於詞令,又深知狗子性情,容易應付,當日卻是不然,一個是疑念已深,想起未婚以前所聞李強與玲姑愛好之事,由不得怒火中燒,怒上加怒;玲姑又因秦氏父子大勢已去,惡報將臨,想起身世悲慘和將來淒涼況味,不是狗子財勢強迫,自己早已嫁了心上人,夫妻恩受,何等美滿,如今落個人不人,鬼不鬼,對方另有患難夫妻,既不會覆水重收,自己背盟違約,以前所為又大對他不起,就算仗他之力,保得性命,由夫妻之愛變為姊弟之好,自己年紀還輕,此後孤身一人,眼看人家知心伴侶,同心合力,受新舊兩莊的人敬愛,白頭到老,自己卻是孤孤單單,便人家對我還是愛護,有何意趣?送客走後,越想越難過,本就氣憤,再稍受點刺激,越發橫心,連死生也置之度外。

  狗子人又陰險,早就想好主意,氣衝衝到了樓上,忽把滿面怒容變成一副笑臉說道:「這就好了,我見土人怎會如此大膽,果然爹爹料得不錯,又是七星子鬧鬼,連本莊被淹也是此賊引來,經爹爹想好誘敵之計,假意命人說和,恰巧我請的那幾位名武師昨夜趕到,對頭不知深淺,我命他們假裝下人,代往西山崖講和,暗中下手,不料此賊竟在那裡,這還不奇,最奇是白衣蒙面人竟有兩個,一樣打扮,被我們的人,冷不防將腿斬斷,綁將起來。揭下面具一看,怪不得七星子出沒無常,和會分身法一樣,原來是弟兄兩人聲東擊西,迷亂人的耳目。」

  說到這裡,故意停了一停。玲姑還未聽完,早已急得心跳,先還不甚相信,後來越聽越像,正在萬分悲憤,情急無計,狗子忽賣關子,不往下說。玲姑忍不住,脫口問道:「這兩弟兄真個被捉住了麼?到底是誰?是東南山來的麼?」

  說時也未留意狗子的一雙狼眼正帶著滿臉獰笑,朝她注視。還待往下追問,狗子見她情急,強忍氣憤,哈哈笑道:「你還沒聽出麼,這兩個該萬死的狗強盜,正是那年被你放走的李三毛和他哥李誠。這兩個強盜故意把臉蒙上,來此擾鬧,非將他千刀萬剮不能洩恨。你是我的好老婆,聽到這樣喜事,總高興吧?」

  玲姑先因李強孤身犯險,出入莊中,見了苦人就救,敵人對他恨之入骨,又不聽勸,自己又想常時相見,不見就想,每次見面,都是提心吊膽,非聽人說七星子己無蹤影,才稍放心,事後想起,還在愁慮,常時夢中哭醒。近知弟兄二人同時下手,並有兩匹久經訓練靈慧無比的好馬,才稍放心,一心只盼李氏弟兄早日成功,又因近來李強差不多每日必見,昨夜還說,老賊發動大水,天明前也許再來探望一次,並告自己,到時如何應付,以及脫險之策,不料由此一會,便不再見,果然發了大水,因不知倒灌桃源莊之計是否如願,新村是否被淹,初次見到這樣大水的威力,送客時又聽狗子說:「今年水大得出奇,莊中地勢較高尚且被淹,新村土人必已成了甕中之魚。」

  李氏弟兄偏又沒有音信,幾次憑窗四望,始終不見人影,想起他弟兄本領多高,這大的水也施展不開,再聽心腹丫頭密報,說秦賊父子請到不少能手,並有幾個精通水性的江洋大盜,敵人敢來,只是送死,同時看到各處樓房上下俱都佈滿了人,張弓搭箭,手持刀槍,如臨大敵,一個個耀武揚威,兇神惡煞,都說水中不比陸地,馬已無用,這大一片水,若敢坐船來攻,相隔十丈以內,無論來多少人,也被亂箭射死,越發想起膽寒,心中優疑。狗子的話,正與所料相同,不由不信;話又說得活靈活現,悲憤填膺,忘了顧忌,忍不住怒聲說道:「你真將他打傷了麼?人在哪裡?」

  聲才出口,猛瞥見狗子目射凶光,註定自己,滿臉獰厲之容,心中一驚,剛想起自家不應神態失常,難免引起這豺狼的疑心,再想救他兄弟,更非容易;急切間,只顧擔心舊日情人,還沒想到本身安危,方想轉變話頭,拿出平日那套溫柔美豔的軟功,耳聽怒喝:「該萬死的賤人!」

  聲才入耳,還未聽真,面前人影一晃,狗子已怒吼縱起,猛撲過來,當胸一把抓住,上面兩個嘴巴,底下一腿,將人摜倒,跟著連踢帶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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