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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今日這場大水,便是他父子暗中派人乘著大雨之後掘發山洪,想要淹沒新村,乘機下手,殺害良民,霸佔人家田產所致。後見害人不成,反而害己,用了多年心機,地勢也早探明,算計極好,不知怎的,連本莊同被水淹,損失許多房舍花木和大片莊稼,就是方才土人請求救濟,也是因為所種糧食全被搜括了去,沒有吃的,遇到這樣大水,無法去掘草根樹皮,求他暫借一點粗糧,也不為過。方才毒打土人,逼著人家餓著肚皮為他捆紮木排,也曾親眼得見。他因土人竟敢開口借糧,便認為大逆不道,等官兵一來,便要將領頭說話的殺死幾個立威。這等殘酷,哪有人理?

  「如今二位舅老爺得了他的財禮,一到漢中府,便要仗著藩台勢力,假說土人謀反,向當地鎮台告密,派了官兵,來此洗山,拿許多人的鮮血,大家分贓,升官發財,天良業已喪盡。我知夫人正直心好,又是念佛的人,既知此事,必能主張公道,事情也都眼見,此去漢中,如能以夫人之力,將這一場大禍化掉,一面警告二位舅老爺,一面暗中留意,不令發難害人,憑著夫人口角春風,使這許多安善良民保得生命田業,單是這樁功德便非小可。莊主人雖兇惡,終是我的丈夫,請夫人看在我的分上,只是從中化解,從此不許二位舅老爺再與勾結。千萬不要向人洩漏,未走以前,更不可吐露一字,免得他們陰謀未成,又生別的毒計。」

  藩台夫人見玲姑說時,淚隨聲下,悲痛可憐之狀,人又生得那麼美好,不由更加同情之念,再三安慰,一口答應。玲姑原是斷定秦賊父子惡報將臨,既想隔斷他官家的勢力,又恐對方知道狗子罪惡,回去告發,引動官家,生出別的枝節,反而有害,並非真個愛惜他那虎狼一樣的同床人。仗著聰明美豔,又善應酬,上來便用全副精神取得對方信任憐愛,使其相逢恨晚。不是玲姑警告,說山洪險惡,也許越來越大,萬一發生變故,非但擔待不起,也對不起夫人,再三勸走,簡直不舍分別。

  本來話己說好,藩台夫人守著玲姑之誡,只催起身,一句也未洩漏;又是那叫金蘭狗官親由姊弟談話中看出乃姊和女主人情投意合,交情甚厚,臨走以前,執手依依,不時背人密語,乃姊當日對他神情冷淡,又限他至遲明早必須押了行李坐船上路,萬一途中耽擱,趕在前面,或是中途相左,自己未到漢中以前,不許拿姊夫名片拜客,與當地文武官員見面,以免招搖,覺著乃姊最好虛面子,這等口氣從來所無,何況中途遇水,行李又多,許多不便,照理要托官府迎接照護,如何不許與地方官相見,好生奇怪。

  等人送走,又見乃姊與女主人殷勤話別,相對落淚,俱都不舍,神情十分親切,猛想起到的頭一夜,男主人正打雷八,為己出氣,女主人忽引姊姊趕到,夫妻二人幾乎爭吵,又是滿臉怒容,自己喊她,理都不理。主人為了女客所居相隔頗遠,哭罵之聲決聽不到,無人通信,怎會尋來?

  事後生疑,曾經拷問下人,底下便未聽說。昨夜老莊主向他力囑,說七星子多厲害也是個人,莊中高樓大廈、千門萬戶,用人甚多,防備極嚴,近來許多隱秘的事,稍一動作,仇敵定必得知,來去又快,實在奇怪可疑,斷定莊中必有奸細內應,並且還是自己人;否則,好些心腹朋友尚未聽說,如何仇敵已先知道?再三令其留意,尤其是對身邊的人更要小心考驗,暗中查探。

  主人因為外面的人不會得知,後園全是婦女,法令又嚴,雖在身旁服侍,從無一人不聽呼喚敢於走近;再說這類話,也未當著他們說過,只有妻子,聰明機智,料事如神,偶在床上談起,莫非好好莊主夫人不做,無緣無故幫一外來仇敵去做奸細,豈非笑話?

  跟著便說:「乃父年老糊塗,疑心病太大,為了媳婦防他老不正經,不肯每日前往侍候巴結,心中懷恨,隨便想些話來挑撥他夫妻反目。」

  始而父子二人越說越僵,話越難聽,自己見他們已由低聲密語變為爭吵,雖然房中只得四人,到底不是意思,正要分勸,老的好似情急,冷笑說道:「天下事往往出乎情理之外,要是什麼都被人曉得,也不會發生變亂了。我不過是見前夜你在前面打那車夫時,藩台夫人突如其來,強令將人放掉,你妻業早回房,天已深夜,怎會得知?事後未查出何人送信,你也未提。第二日我聽一老教師說起,仇敵七星子好似早就趕到,並非救人之時才來。

  事前有人發現兩次,內中一次便是你綁吊車夫還未動手拷打之時,後樓曾有一白衣高大人影一閃,因你後樓一帶四面雖有專人防守,所居樓前向例不許男子擅自走動,那人正告同伴準備埋伏,一面注視動靜,再一現形,立發信號,四面合圍,以防一時看錯,不料白影並未再見,隔不一會,便見你妻匆匆帶了兩個丫頭,往女客所居樓前趕去,看神氣回房多時,連衣服都未脫,否則,不會那樣快法。又隔不多一會,藩台夫人便和你妻朝前面趕去。

  次日,我因聽說七星子飛刀留柬,將人救走,想起仇敵越鬧越凶,你又不肯聽我的話,仔細查問,那人開頭只說發現人影,因拿不准,故未聲張,後來才知果是此賊,無意談起,並未提到你妻,是我盤間出來,忙借一題目,命人向當夜幾個丫頭探詢,眾口一詞,說是你妻本是等你回房,忽然想起藩台夫人夜來常發心痛,自往送藥,到時恰巧犯病,又聽到前面悲哭之聲,才往勸阻。我別的不說,你只要平日靜氣仔細想想,對方是個貴客,女主人和她分手已久,人家業已上床,就是答應送藥,也不應半夜趕去。剛一見面,便聽出前面哭聲,天下哪有這樣情理?

  「因你寵愛媳婦,忠言逆耳,只想少年夫妻決不會做奸細,卻不想你那婚姻是由強迫而來,她和新村李三毛從小長大,曾聽人說,他父原有許配之意,便你娶妻以前也曾說起,南山打獵歸途,她與三毛相遇,神情親切,後來偷入本莊,與之私會,被你看見,你還生氣,說她逼你將三毛放掉,還被牽走幾條肥羊,對於三毛,甚是袒護。你吃醋心盛,回來向我跳腳,說三毛再來,固要將他打死,便是婚姻不成,也必取他狗命。彼時我見你迷戀美色,非此不可,雖然代你用心思,將此女娶來,開頭也頗疑心,後經仔細考查,此女雖和你性情不投,尚能相安,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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