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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李誠看出猩人靈慧解意,貌噁心善,也頗高興,便伸手摸他頭上黑毛。猩人越發得意,緊貼腿際,不肯起立,又用毛手,抱著李誠的腿,親熱不已。

  李誠嫌它膻氣難聞,方想婉言令起,忽聽小猿嚶的一聲,照準猩人頭上便是一掌。李誠知它厲害,用手一擋,覺著力大異常,左膀好似中了一下鐵棍,打得生疼,心中一驚,同時又聽一聲怪笑,猩人業已就地滾向一旁,捧著肚皮,哈哈大笑,滿地亂滾,不能起立,心中不解;後經少女連比帶說,才知就裡。原來猩人力大無窮,身堅似鐵,但有一樣短處,最是怕癢。李誠方才恐其挨打,左手一擋,正趕猩人縱身逃避,無意之中觸了他的癢處,小猿也極怕癢,但在肋窩之下,兩臂又長,人不能近。猩人性最粗野,又最怕癢,只被搔中,周身骨軟筋酥,要狂笑好一陣才能起立,仗著力大身輕,縱躍如飛,多厲害的毒蛇猛獸隨手撕裂,多高本領也難對敵,雖有怕癢短處,不能近身,也是枉然。但它身具特性,它那癢處一被抓中,由此畏伏,不敢再強。

  當夜又因李誠想要助它脫困,小猿往救時,並代少女傳話,說它應受重罰,全仗李誠說情寬免,才使上來,因此對於李誠更是感激敬畏,惟命是從,至死不二,這且不提。猩人在地上亂滾,狂笑了一陣,方始起立,笑時小猿手指猩人,歡嘯亂迸,口發銀鈴之聲,神態甚是滑稽,李誠也被引得笑了起來。在當地坐了一會,等猩人起立,方始同行,朝岔道上走去。

  李誠問出少女所居,就在前面不遠山谷之中,雖知土人天真,男女之間無什嫌忌,到底初來,不知風俗,見少女挽著手臂,神態親密,惟恐犯了當地規矩,正想用什方法,將手分開,忽聽前面山後,傳來一聲人的長嘯。少女略一遲疑,說了幾句,小猿猩人立時分馳而去。李誠驚問何故,少女微笑未答,前側面已現出一條穀口,偏在山的左側,略一轉側,便是穀口,花林到此為止。初入口時,兩面危崖交覆,景甚陰森,進約半裡,地勢忽然開曠,現出數十畝方圓一片盆地。左側平地突起一座孤峰,形如寶塔,上面洞穴甚多,孔竅玲瓏,形勢奇秀,上下直立,高只十餘丈,通體生滿苔薛花草,並有天然石樑,與崖相連,月光之下,清麗如繡,好看已極。

  半峰腰上有一平臺,大只兩三丈,孤零零生著一技老盤松,小猿正由上面飛落,急叫了幾聲,又朝峰崖攀援馳上。正想這樣高削的孤峰,人力如何能夠走上,少女已將手鬆開,朝上跑去。那些山藤,似經人工盤結,和梯子一樣,可以隨意攀援上下;有的地方,並還編成棧道,稍會爬山的人,均不難走,為了花草大多,初來不易發現。

  正要跟蹤走上,忽見崖頂盤松上,現出一個鬚髮糾結的白衣老人。少女已撲上前去,拉著老人的手,手指下面,有說有笑,也不知說些什麼。老人含笑點頭,說了幾句,少女立時大喜,手招李誠,連呼:「哥哥快來,我爸喊你。」

  李誠聽她忽然改了川音,口齒甚清,越發奇怪,正在覓路上升,少女已趕迎下來,拉了李誠,一同走上。快要到達,方始看出盤松上面結有一個形似鳥巢的圓頂篷屋,大只方丈,乃原有松枝和各種寄生花草編制結成,不到面前,遠望只是一團花草松針,決看不出內中住得有人。老人中等身材,鬚髮如銀,頭臉幾被包沒,只雙目口鼻露出在外,目光甚亮,坐在樹下磐石之上,態甚莊嚴,知是山中異人,忙即拜倒。老人含笑命起,滿口川音,笑問來意,李誠一一說了。

  雙方一談,才知老人姓宗,本是藥夫子,偶往秦嶺採取珍藥,誤入深山,被左近不遠的土人圍住,苦鬥了兩日一夜,先料必死,後才間知,這些土人共只兩三家,因避秦亂,逃亡入山,仗著水土肥美,出產豐富,自耕自給,由祖上起,隱居已千餘年。所開闢的田園甚多,先以山中缺鹽為苦,後來發現一處鹽井,越發與世隔絕。兩代祖宗,覺著人口越生越多,雖開闢了不少田園,將來終有不能足用之時,又因先世遺訓,說山外的人最是苦痛,貪官污吏盡情欺壓,拷打勞役,已所難堪,還要受那豪族大戶淩踐剝削,無法度日,最怕的是外人入境,走漏真情,雖然山深路險,更有大片森林阻隔,人不能近,到底可慮,於是嚴訂山規,如有外人樵采誤入,能夠借著森林掩避,將其嚇退,再好沒有。萬一被他無意之中深入腹地,只一入境,決不容其安然回去,以防洩漏。來人只肯留下,試出真心,一樣當他自己人看待,分田而耕,和大家一樣以力自食。除聽值年山主之命,遇事隨眾出力和照例的公役而外,山中飲食起居,十九相同,無什高低,只不作惡,連累公眾受害,便可永遠安居下去。開頭追截不退,便因聽出來人想要回去之故。

  老人本是一個窮藥夫於,一聽當地生活自在,所說勞役,也是為公,每年農隙時,有限幾日的操作,當時答應下來。在山中住了兩年,因其武勇機警,又肯出力,頗能相安,只是貌相醜陋,又生著一臉絡腮鬍子,滿頭亂髮,年已四旬,村中少年男女及時婚嫁,配偶都經本人自選,夫妻情厚,壽命頗高,鰥寡孤獨極少,年輕的看他不起,就有寡婦,也都年老,以致耽擱下來。每當春秋佳日,眼看人家成雙配對,勞逸同享,自己老是一個光棍,正生悶氣。

  第二年秋天,忽聽鳴鼓聚眾,趕往一間,才知當地特產一種桃於,三年一熟,其大如碗,甜美多汁,共只五六十株。近年東南山谷之中,出了一個猴形怪物,皮堅如鋼,刀箭不傷,每當桃熟之時,必來為害,搶走桃子不算,還要傷人,毀損莊稼房舍和牛馬牲畜,無人能制。先已來過兩次,中間曾經遣人往探,探出那怪物和猴於差不多少,兩臂特長,來時多在果熟月明之夜,兩臂平伸,宛如禦風而行,飛騰樹梢,形蹤飄忽,動作如風,想盡方法,也難傷它分毫。不去睬它,至多糟踏一些果樹;如與為敵,更是遭殃。三年前費了許多人力,製成一面大網,張在果林之中,設下機關,將其誘來,結果仍被裂網而出,傷了好些人畜,由此惡鬧不休,常來侵害。後來實在無法,看出怪物頗有靈性,人不犯它,它不犯人,迫于無奈,將埋藏多年的百花果酒取出幾壇,連同怪物喜吃的各種瓜果,選了十個膽勇之士,送往所居山谷口外,與之講和。

  怪物先見人來,剛由崖頂飛落,想要為敵,聞得酒香,又經去的人連打手勢比說,居然會意手勢,停了下來。但它天性多疑,竟將去的人擒去一個,強迫先飲,待了一陣,見無異狀,方始放回,由此未再騷擾。可是每隔一二年,必來討酒,土人自不敢抗,並有專人應付,每年桃熟,必來采折,新值年山主,想起氣忿,聚眾商議,覺著此桃山中特產,聽祖上傳說,吃了長壽,自從發現猴形怪物,每次桃熟,全被吃去,就能剩下幾隻,山規照例有福同享,無論何物,人人有份,也無法分配,只好拿來釀酒,仍是便宜了怪物。最氣人是為省糧食,酒釀不多,這些百花果酒原是每年釀成,專作冬臘新春公宴歡樂之用,卻被怪物強討了去,累得大家吃春酒時不能盡歡,也實氣憤,意欲想一方法,將怪物除去。

  老人一聽,怪物雖然厲害,無故並不傷人,又問出送酒講和之後並不常來,每隔些時,或是討酒前後,必有許多被怪物打殺的野獸送來,意似雙方交換,而左近森林內的毒蛇猛獸,差不多被它趕盡殺絕,就討一點酒吃,也不為過。已然說明兩不相犯,不應背信,陰謀暗算,一個弄巧成拙,反受其害,又非人力所敵。見眾憤慨,七張八嘴,紛紛獻計,亂成一堆,覺著土人無知,此舉必要闖禍,忍不住越眾上前,向山主力勸,說此舉太險,就要除它,也不是這樣容易,事前必須設法與之接近,看清它的性情習慣和短處,方可下手。照怪物這樣靈巧機警,難免弄巧成拙,反受其害,萬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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