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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原來李誠昔年離山遠出,竟是託辭。因為此時老賊當權,陰險兇惡,又知自己是他未來大害,再不隱避,不久必要引來仇敵侵害。個人安危不足為計,如受敵人暗算,新村許多剛得安生的人們,難保重又被其吞併。正在憂慮,趕往南山深處采藥,忽然遇到大雨,將山路隔斷,無法回村,仗著帶有行糧,往往一入山,便是十天半月不歸,乃是常事,想起前面有一危崖,常想越過,去往深處探看,有無別的奇境,均因地方險僻,過崖還有大段險峻山路,中間又隔著一片森林,如有奇境,必在森林裡面,或是越過森林,方可看出,好些地方,不是憑自己的本領,可以安然上下。再說那一帶,毒蛇猛獸甚多,尤其是那從古以來沒有人跡的森林深處,遠望過去,漫山遍野黑壓壓不透天光,東南一面更是無邊無岸的樹海。以前曾由東南山口繞進,連經奇險,在暗林中不眠不休,繞竄了兩日一夜,方得走出。

  後又去了十幾次,都是入林十餘裡,便不能再進,或是遇阻折回。日前看出南山崖後森林與之通連,林地較厭,未一次並還遠遠望見一股火煙由林那面升起,如是野燒,定必蔓延開來,不會自然消滅。事後尋思,越看越像人用的火。已然決定在此秋末冬初、草木黃落之時去往窺探,並還暗中準備應用之物。當此九月初的天氣,好些山地樹葉多已枯黃,這崖後東南山深壑,不知怎的,草木還是如此茂盛,意欲等到下月中旬,雪降以前,試上一試。好在本山氣候溫和,年尾雖有大雪,積得也頗深,太陽一出,不消幾日便自化盡。滿山雪水交流,景致反更好看;不似別處,一有大雪,轉眼封山,冰天雪地,寸步難行。

  主意已早打定,應用之物也各齊備,藏在附近山洞之中,每次入山,均防臨時發現奇境,須要深入,照例多帶乾糧。這次為采珍藥,預計來往四日,行時倪仲猷因所去是在南山深處,藥又難采,出產更少,藥客出有重酬,自己性又強毅,不得不休。

  這時新村初建,好些必須之物,均靠山中這幾種珍藥去向外面交易,惟恐有什耽擱,強勸自己多帶了三日糧脯,沒想到入山不久,便將珍藥采到,人卻被水隔斷,回去也非不行,但要費事,所采藥草又比哪次都多,上面附有好些泥土,連根掘起,不能損折,沿途山路險陡,許多不便。好在藥客回去還有十好幾天,怎麼也趕得上,就多耽擱了兩日,崖後野獸果樹甚多,也不怕沒有吃的。再一想到仇敵密邇,能在深山之中另開闢一片土地,以為必不得已的退路,要好得多。念頭一轉,勇氣立增,便將所得藥草覓地藏好,尋到藏物洞內,取出應用之物,徑向那壁立千尺的危崖攀援而上,越過崖去,準備深入窺探。

  先由那片比較厭小的森林一角二三十裡地面橫斷過去,看看有何奇景?往來耽擱上兩三日,然後回轉,秋雨後的山洪也正好退去,算是一舉兩得。哪知崖後面地勢奇險還在其次,最難走是迂回曲折,到處都是深溝大壑,溪澗縱橫,山泉大多,無一處水勢不是又深又急,草木更繁,森林不算,無論峰嶺坡蛇,上上下下,不是喬木參天,便是野草繁茂,高都過人。雖當九秋時節,深草裡仍有蛇蟲出沒驚竄,比由崖頂下望難走得多。初次經歷,只照平日登高遙望所想的路走去,這一上下繞越,路要遠出好幾倍,連越過十好幾處危峰峭壁、斷崖橫嶺、深谷林野,費了一天多的光陰,方始到達森林邊界。

  李誠初來路生,走了許多冤枉路,人已繞到森林的橫側面,中間雖然看出形勢危險,道路崎嶇,最討厭是那草深之處並還遇到兩次虎豹野牛之類的猛獸,不是身輕力健、機警靈巧,不死也受重傷,但因過崖不遠,便看出越往前,景致越好,出產越多,土地無不肥美,溪流又多,如非零零落落,都是峰巒環列,簡直絕好開墾之處,不由觸動前念。又料前途必有廣大盆地,想探出一個細底,一味鼓勇前進,未萌退志。

  臨到森林邊界以前的後半段,風景土地更好,草原也比來路所見較多,正可惜沒有聚成一片。因見天已黃昏,這一帶雖未發現猛獸,前面便是大片森林,內中必定藏有不少,偶然心動,想在日落以前尋一石洞安身,吃飽睡足,養好精神,以作明早人林準備。一看地勢,前途只有一條廣闊的溪澗,流水滔滔,溪聲洪洪,水離岸不過一兩尺,兩邊溪岸之上,淺草蒙茸,好些不知名的花林,連同許多參天老桂,大都花開正繁,落英繽紛,金粟滿地,疏落落散植分列。對面不遠,便是一列玲瓏秀拔的峰崖,夕陽未墜,倒映回光,異香馥鬱,沁人心脾。

  空山無人,水流花放,清麗幽靜之中別具一種天趣,如非那繁花盛開的千年老桂點綴秋光,似此水碧山青,花光瀲灩,直是好春天氣,看不出一點秋意。徘徊了一陣,不舍離開,溪又太闊,崖洞似在對面,不願走往回路尋找,便順著溪流往前走去。本意尋到溪岸厭處縱越而過,不料上流一帶溪岸更闊,地也逐漸高起,一路樹色泉聲,花香鳥語,綿亙不斷,信步前行,越看越愛,也忘了走出多遠。

  正在隨地流連,觀賞過去,忽然發現前面溪流轉側處現出大片斷崖,耳聽泉聲轟轟震耳,晃漾空山,比來路所聞勢更雄放,知是溪流發源之處,同時看出當地兩岸相隔比前小了一倍,河岸也高得多,離水竟達一丈以上,大量山泉雷轟電掣而來,略一轉側,直瀉而下,浪花如雪,狂流電射,震得兩面崖岸似在搖撼,使得人耳鳴目眩,不敢逼近,聲勢猛惡,甚是驚人。

  正想縱往對岸,去尋洞穴棲身,目光到處,忽然瞥見上流頭,斜陽影裡,斷崖旁邊,由上到下,浮湧起一片繁霞,燦如錦玉,紅紫萬狀,奇麗無比。定睛一看,原來那崖一邊由上到下掛著大小三條瀑布,那無水之處,乃是一片陡峭的崖坡,上面密層層生滿著平日最愛的菊花,都是又肥又大,開得那麼繁盛,遠望過去,仿佛是片花山,不由動了好奇之念,打算和上年一樣,弄它幾本異種菊花移植回去。心念一動,舍了當地,便往前趕。

  相隔十來丈,一晃走到,這才看出崖前地勢奇特,下面竟是一條絕壑,去的這面與崖相連。那崖本是一條斜長的峰嶺盡頭,本由側面峰巒起伏、高高下下、蜿蜒而來,原是一條整的,不知多少年前發生地震,形勢變遷,前頭一段忽然崩裂,盡頭高峰倒斷了一大片,中心又分裂開一小半,隨同地層陷落,成了一條絕壑,深達好幾十丈,一眼望不到底。崖前都又高出一片,將崖上三條瀑布的水路擋住了些,可是水量太大,仍被漫過,一面大量山泉匯成一條溪流,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急馳而去,那漫過崖缺的水,便從崖後那條陡坡朝絕壑下面流注。壑底暗霧沉沉,也看不出到底多深,單那雨水分流缺口下面的石埂,離岸也有兩三丈高,大量山水,由上面漫過,急轉直下,匹練也似,水力大得出奇,想由上面涉水而過,決辦不到。兩岸相隔更遠,人力更難飛渡。

  李誠回到原處,縱往對岸,本可無事,偏是愛花心盛,心想反正當日不入森林,閑中無事,難得遇到這樣多而且好的菊花,風景又這樣清麗得出奇,也忘了時間早晚,竟將所背行囊放下,只未解下身上兵器和環繞身上的一條特製糧袋和腰間套索,徑由崖這面翻越攀援上去。先在崖頂憑高下望,賞玩了一陣,還不滿意,見那菊花,滿崖上下都被生滿,差不多有好幾百種,至少有一半異種,以前不曾見過,愛到極點,既想把這方圓數十畝一片花山仔細看完,到底有多少種類,又想先看好一些極難得的異種名花,歸途盡自己的力量將其連根帶回,餘等下次再來。生平別無所好,只有梅、蘭、菊花三種花癖,說什麼也將這許多從未見到的異種全部移植回去,免得它長居山中,孤芳自賞,無人領略,便順斜坡壁,往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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