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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王謹一聽,正是前遇幼童口音,心中一喜,笑說:「這桃真香,我帶兩個回家可否?」

  人虎對趙霖雖存惡意,比較還是事出不得已,間心有愧。對於王謹,本就忌妒,又見他目注自己,隨時留意,剛伸手取桃,忽又沉吟放下。不知異人暗制,惡蠱陰謀被人發現,露出破綻,還當王謹對他疑忌,心中憤恨,暗罵:「你兩人已入羅網,暗中下手,你們如看破,我便明來,至多費點事,也不容你們活命。」

  方在尋思,聞言詭笑道:「此桃過了十六,便吃不到口。三弟只能帶走,任取無妨。」

  王謹見他說時目射凶光,臉帶獰笑,越知凶謀將發。便取了三個,假裝揣向懷中,手才垂下,桃便被人接去。

  人虎正勸趙霖用桃,也未看破。趙霖見桃香甚濃,沾牙即破,汁水直流,用口一吸,便剩了薄薄一層桃皮和一個極小的桃核,滿是漿汁,甘腴非常,芳騰齒頰,涼沁心脾。正在誇好,人虎又遞過一個。王謹三桃只被接去兩個,耳聽低語道:「你也嘗嘗,包你沒事。」

  王謹吃完,正同誇好。人虎見二人把桃吃完,忽把面色一沉,冷笑道:「我朱人虎與月姑已成恩愛夫妻,為了她,雖背惡名,也所不計。今日設此別酒,朋友之情已然盡到。本來我想送你二人夜來人寨,無如姓王的對我生疑。這裡本是一層關口,我好意相待,既不領受,我也何必多事?麻神姑在此設壇,因你二人方才口出不遜,生了氣,已將神蠱放出。我自無力攔阻,你們神蠱附身,如非老山主想要當面問話,早已屍骨無存。」

  話未說完,隨聽一幼童口音接口笑駡道:「你這禽獸,少吹大氣。你到樓上看看去,不要害不了人,反害自己。」

  人虎聞言大怒,方在循聲查看,待施邪法,偏是不見人影。趙、王二人也一個未倒,聞言已然離席而起。工謹尚無表示,趙霖已氣得臉都變色,似要喝問,因聽隱形人發話,欲言又止。入虎心正驚疑憤怒,忽聽樓內驚呼之聲,連忙趕去。

  二人知道人虎果是天良喪盡,如非異人暗助,已為陰謀所害。方在憤怒,忽又聽暗中有人低聲喝道:「你二人還不快走!蜈蚣背尚有一險,但我不能前去,遇事小心,當無妨害。這裡事情,已攬在我的身上,與你們無于,時已百正,慢慢走去,蜈蚣背還有一點耽擱,事完也差不多了。」

  二人忙答道:「遵命。道長大恩,感謝不盡。法號可能見示麼?」

  幼童答道:「你我以前見過,不要如此稱呼。此時想不起來,少時自知。最好不提,我還要收拾那妖婦呢。」

  說完不聽聲息,兩人剛走不遠,猛覺身後金霞一閃。回顧樓窗內,連飛起好些條蜈蚣金蠶等毒蟲,都只二三尺長,周身煙光環繞,目光如電,口噴毒煙。本朝席前飛撲,吃那金霞迎頭一罩,全被裹住,只閃得兩閃,便聽吱吱喳喳的慘叫過處,紛紛碎裂,再絞得一絞,便已無影無蹤。未了一條蠶形惡蠱,在一片血光繞護之下,剛由窗中飛出,一見大群惡蠱全數傷亡,似想縮頭逃回。猛又瞥見幾絲奇亮如電的銀色光線比電還快,只一閃便朝那血光環繞的金蠶惡蠱由頭到尾穿過,一陣極輕微的爆音響過,連身外血光一齊炸成粉碎。金霞電掣飛上,裹住一絞,全數失蹤。

  席上卻多出一條同樣金蠶,正似王謹前見由趙霖背上飛起的惡蠱,尚在蠕蠕亂動,似想逃遁,卻被人暗中制住,不住掙扎,無法脫身。同時又見朱人虎同了月姑由樓內飛出,神色張皇,同朝席前撲去,似想救那金蠶。月姑晃動妖叉,發出大股血焰。人虎手持一刀,刀尖上也有火花向前激射。二人剛一現身,便聽隱形人喝道:「你兩個狗男女,罪惡大多,須受慘報,便宜你們多活半日。此是我路見不平,與別人無干。再不知趣,當下叫你們報應。」

  話未說完,席上金蠶忽然飛起。月姑、人虎好似恨極敵人,只顧各用刀、叉朝那發聲之處殺去,沒想到刀、叉剛飛出手,金蠶倏地飛了上來,兩下都是猛急異常。月姑見狀大驚,想要收勢,那金蠶已被刀、叉砍中,斷為三段。隨聽樓內老婦慘嚎了一聲。幼童話也說完,哈哈大笑,晃眼笑聲便到了天空。

  月姑見金蠶一死,好似闖了大禍,急得雙腳亂跳,狀類瘋狂。側顧趙、王二人已然上路,手朝入虎一揮,一聲長嘯,立有好些猛獸吼嘯之聲遠近相應,隨即口中咒駡,待要飛步追去。人虎滿面惶急,已往樓中飛去。月姑剛一離地,便聽空中喝道:「大膽山女,真不怕報應麼?有本事,今夜逃得活命,日後到點蒼山天蒙禪師那裡尋我李洪去。」

  話未說完,下面三段蠶屍忽然炸成粉碎,血肉紛飛,齊朝月姑身上飛去。月姑驟不及防,敵人法力又高,便打得滿頭滿身都是,全部深透入內。把個花容月貌,粉滴酥搓的山女,鬧得血肉狼藉,簡直成了一個血人。這還不說,金蠶奇毒,再加上仙法禁制,不是粘在肉上,而是深透皮裡。除了上半身翠羽披肩和下半身翠羽短裙所遮蔽的胸、股等處,幾於遍體鱗傷,腥穢之氣,中人欲嘔。山女只覺奇痛麻癢,比千萬把刀紮在身上還要難受,性又好潔愛美,如何能耐。當時落下,急得回手亂抓亂跳,口中狂喊:「情哥哥快來!」

  狼狽已極。

  趙、王二人遙望,心中大快。又聽出隱形人乃是青衫老人六子李洪,越發膽壯心寬。順著山路緩步前行,走出三數裡,將那一帶美景走完,山勢越高。途中時遇男女山人往來,見了二人全都不理。回顧下面,正有不少猛獸朝先前花林中趕去。月姑、人虎連那獸群,多被高林擋住,看不見有什麼舉動,也未見人追來。最後行到一處,乃是半山上一片平地,大約畝許,當中立著一個玉石牌坊,上有「神鬼之門」

  四字,左右兩條上山道路,宛如倒寫的人字。外來山人多由左面上山。兩邊路口,均有身材高大,手持長矛,背插梭鏢弓矢的壯漢把守。二人知道拜山的人應往右走,便不去理他,往右走去。守路山人見未走錯,也未答話攔阻。那山路斜行向上,並不甚長,只有半裡多路。到了盡頭,忽現一洞,往裡一看,乃是一條天然洞徑,高只數尺,有的地方人須俯身而過,便走了進去。行約二十丈,地勢漸低,再走不遠,越發下溜。出口一看,眼前忽現奇景。

  原來當地本是一座山腹,以前經過極猛烈的地震,前半山形完好未變,由人口起,到處崩裂,成了一條高下曲折,直往下溜的洞徑。出口一帶山腹,一直崩裂到頂,現出大片溝壑,方圓不下二三十裡。到處都是奇石怪峰,倒懸森列。腳底山石錯落,崎嶇難行,絕少平處。兩旁多是深溝大壑,加上許多大小深坑,「時有黑煙白氣,噴泉地火,往上湧起,奇臭難聞,稍不留意,立墜其中。地下裂縫縱橫,宛如蛛網,最寬的裂縫有兩三丈以上,下臨無地,深不可測。那些怪石,有的朵雲滯空,平地拔起;有的宛如巨靈當道,向人飛撲;有的又似刀山劍樹,杈丫林立。必須由這亂石叢中,縱躍飛越過去。前半形勢已是奇險,等往前走了一段,地勢越來越低,石形也越奇醜。

  走著走著,遙望前面,隱有彩煙浮動,色甚鮮豔。二人久居南疆,方疑那是毒風惡瘴,彩煙已散。遙望前途,好似直臥著一條長大的蓑衣蟲,竟有十多丈長短,正往對面山頭蜿蜒爬去,神態甚是生動。定睛一看,乃是橫跨絕壑之上的一條紅石樑,遠望相連,實是一排接一排的怪石,長長短短,似斷還連,直達對岸。中斷之處甚多,石形甚奇,又是黑紅相問,乍看仿佛一條百足怪蟲,橫臥兩崖之上。

  二人知已到了蜈蚣背難關,想起龍鐵子、巧姑、李洪前後所說的話,不由生出戒心,老遠停住,仔細觀察,除先見彩煙好似瘴氣而外,別無異狀,也未見有敵人。趙霖心想:「山月已升,天還未黑,過此一關,便達大寨,為時尚早,各位師長也還未到,何苦早去,多吃人虧?巧姑曾說這裡厲害,怎無動靜?想必又和來路諸關口一樣,被什高人暗中破去,否則哪有如此安靜?」

  悄告王謹,打算在附近覓地稍坐,看清形勢再走。

  王謹向較趙霖心細,上來便看出那彩煙收得太快,知道各種毒瘴多是一片彩雲,停滯在那汙濕之地,怎會說收就收、聞言,見離蜈蚣背只三四丈遠近,看出下面兩旁均是無底深壑,黑暗沉冥,什麼也看不見。心想:「別處溝壑無論多深,必有雲霧。現在山月剛升,夕陽猶有紅影,怎會離地才二三十丈,便是一片漆黑?」

  因記龍鐵于來時之言,忽然想到所贈茶葉。剛取出來含在口內,想告趙霖留意,話還沒有說幾句,壑底忽然吹來一陣香風,聞去好似極濃郁的蘭桂香味。王謹只覺香氣奇怪,微微有點頭暈。趙霖剛把茶葉取出,還未人口,猛覺異香入腦,人便當時暈倒。王謹忽然醒悟,此是極猛烈的瘴毒,暗道:「不好!」

  剛把趙霖手中茶葉搶過,急匆匆塞向他的口內,人已面如金紙,知覺全失。王謹耳聽「格格」怪笑,對面山坡上現出一個身材矮胖,紅衣赤足的年老男妖巫,手持一個葫蘆,往外一甩,一股粉紅色彩煙立時激射而起,朝空飛去。同時兩旁溝壑中的黑氣,也蓬蓬勃勃潮湧上來。王謹見勢不佳,知道危急萬分,不再顧忌,剛把玉塊取出,意欲將身護住,再打主意抵禦。說時遲,那時快,忽聽空中兩聲烏鳴,一團黃影和一片碧雲電馳飛來,正是前見巧姑所養青鸞、靈鶴,巧姑坐在靈鶴背上,滿臉都是驚惶之容,晃眼飛到。這時彩煙已把蜈蚣背前半天空佈滿,炔要展布過來,壑中黑煙也將湧到二人面前,來勢神速異常。巧姑一到,口中疾呼:「秋端公慢放百花瘴,要殺殺我。」

  隨喊:「決把情哥哥抱上駕背,隨我逃走。」

  青鸞已早飛下,揚爪便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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