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柳湖俠隱 | 上頁 下頁
九五


  一晃便是中秋前夜。趙霖正準備在天明前起身飛到玉龍山,天約交午,再按拜山之禮,闖關過火,青駕忽然飛來,因為上空禁網所隔,不能下降,盤空飛鳴,被眾人發現,迎上前去。青駕背上還有一隻鸚鵡,見了趙霖,口吐人言,疾呼:「主人想你這情哥哥,今日眼都哭腫。你真心狠,為何回來不到楊姑寨去見她一面呢?」

  平旋覺它靈慧可愛。又見青駕爪抓一信,連聲低嗚,料知有事。心憐山女情癡,忙即撤禁放下。取書一看,大意是說:巧姑深知趙霖期前必回,而連日玉龍山又到了不少妖党,能手甚多。本意想和情人見面,洩漏機密,指點拜山禮節走法,以便少去好些危機。不料苦盼不至,連命所養靈禽飛往楊姑寨探看,終無人影。想起前日勿惡曾率強迫成好的山女歡姑出山閒遊,心疑是往柳湖行刺,自己無法分身,去也無用,心正愁急,忽接靈鶴歸報,說起勿惡挨打之事,跟著山女全家同時失蹤。勿惡深夜方回,神情似頗狼狽。到家便命月姑去擒歡姑家屬,已無蹤影。勿惡自稱歡姑中途行刺,已然擒住,被人救走。與敵人鬥了一整天,未分勝敗,鬧得柳湖也未能去。語多可疑,好似吃了大虧,連月姑也聽了出來。料定柳湖有了防備。但未說破。勿惡次早便托故離山,說是中秋准到。

  巧姑原因近日處境更險,月姑之師寨中著名妖巫麻神婆已來,若再派靈鳥出探,一被發現,命必難保,雖不怕死,終想生前再見情人一面,因此不敢冒失。心疑趙、王二人己回柳湖,趙霖對她情薄,不肯往見。眼看日期已近,心更悲苦。當日妖巫正煉邪法,設壇出神,這才冒險修書,命青駕、鸚鵡送信,就便查看人回也未。又說到趙霖楊姑寨失約,自己自找苦吃,雖然情人無意,她卻情癡更甚。實不願情人犯此奇險,特將人山途向、禮節禁忌,以及一切趨吉避凶之法,詳為告知。只要趙霖闖過那幾重關口,到達大寨與老人對面,如能允婚入贅,自然無事,但知這層決辦不到。乃父一向兇惡,情人方正剛直,豈有服低應諾之理?不過乃父天性好強,自居前輩,最主公平,對敵也許不令那幾個邪法最高的人出鬥。事雖吉凶難定,只要把當場所出難題應付過去,立可兩罷干戈,縱不化敵為友,也不至於加害。能夠雙方保全,固如心願,情人倘有不測,必以身殉。務望憐她命苦情癡,在見面時稍微給她一點親愛之情,死也瞑目。詞意淒苦,無限纏綿,癡情流露,哀豔絕倫。眾人看了,全都感動。鸚鵡又在叫道:「情哥哥,你的巧姑想得你好苦呀!快些寫封好信,不要教她傷心吧。」

  平旋見趙霖雙眉緊皺,面有愁容,乘機勸道:「此女滿腹幽怨,有懷莫吐,萬分可憐,我已決計救她。神仙美眷,自古原多。日前所見自老前輩以及青衫老人,便是夫妻合籍,同修仙業。趙師兄便娶了她,有何妨礙?請在回信上稍加慰問,使解愁苦如何?」

  趙霖當著平旋,不便說出巧姑心癡情熱,一旦成婚,決難免於男女之愛;便自己佳麗當前,又是這等纏綿恩愛,日常相處,豈能忘情?除非狠心絕情,斬斷情絲,不見可欲,實難保無動於衷,將來修道必為延誤。隨寫一信交鳥帶去。平旋也不再提。

  一會將近黎明,為防萬一,柳湖上空仍用玄門禁制護住,四人一獸,方同起身。魯孝此行,志在感化勿惡。又因敵黨人多勢盛,各位師長不知何時才到,如由趙、王二人以禮拜山,雖較勢孤,但老人一向狂傲,必不屑于大舉出動,看是艱險,反倒無事。一添幫手,法力再如稍高,略占上風,立被激怒,引出能手,更是難敵,四人到了中途,便照預計分手:魯孝帶了姑茫,先往玉龍山對面天馬峰頂埋伏,等趙、王二人已入大寨,再由空中飛降;平旋本與魯孝同行,忽說近處有一友人,趁著閒暇,欲往一見,到時再往大寨會合;趙、王二人直奔玉龍山。

  趙、王二人見天已大明,晴空萬里,一片青蒼,只東方天際微有幾片曉霞紅影,襯托著那一輪剛升出地平面的紅日,光芒萬丈,照得大地上林木原野齊幻金輝,壯麗非常。玉龍山就在左近,相隔只十餘裡。近山一帶,炊煙縷縷,曉霧初收,山人來往,宛如蟻陣,知道當日正逢墟集。忙按遁光,往下降落。因覺為時尚早,又因山墟正當山口,意欲由此步行入山,就便探詢一點敵情,乃信步往前走去。

  到了一看,才知中秋寨舞,寨主尚設有盛會。二人拜山之事,各處山民皆有耳聞,都說這兩個漢人膽子太大,簡直是送死。二人混在人叢之中偷聽,得知入山共分兩路:一條為各處山民入山朝拜赴會之用,一條專供拜山之人行走。方想再聽下去,山墟中原有漢客和走方郎中,山人先未在意,內有兩個年老細心的,發現二人少年英俊,身佩寶劍,想起拜山的正是兩人一路,不由生疑,各用山語互一指點,眾山人把龍家寨主敬若天神,哪裡還敢招惹,當時驚散,不再開口。

  二人所到之處,全都紛紛驚避。二人知其怕事,便不再搭理。見前面山口危崖腰上有一竹樓,甚是清潔高大,連枝而建,竹葉青鮮,仿佛新蓋不久,形勢也頗奇特。樓前平臺凸出,上坐二人:一個是寨主,一個是長髯道士。回顧眾山人,也在交頭接耳,向樓指點,意似驚奇。再一細看,那樓離地約有四五丈,樓側恰有一條盤山道。那道人相貌清奇,飄然有出塵之概,寨主對道人甚是恭敬。面前放著一個黃泥火爐,上設茶鐺名碗,茶煙嫋嫋,老遠便聞見茶香。趙霖首先心動,暗忖:「茶煙上升,風向又反,相隔這麼遠,如何聞到香味?」

  越想越覺可疑,反正為時尚早,崖腰有路可通,上下方便,朝王謹一努嘴,一同往上走去。越往上走,越覺茶香陣陣,清馨撲鼻,中間更雜蘭花香味。

  二人平日均有茶癖,不禁思飲。走近樓前,想起此地已是玉龍山境界,身是漢人,對方難保不存敵意,如何冒昧討茶?方要繞樓而過,寨主忽然起立出迎,笑問:「二位漢家客,可要吃上兩杯香茗?此去山頂甚遠,天也還早,坐上一會,再走正好。」

  二人見那寨主穿著一身裸著半臂的山裝,赤足藤鞋,頭戴藤兜,露出滿頭銀髮,面紅如火,一部絡腮鬍鬚,根根猥立,宛如銀針,兩眼精光四射。看年紀應在八十以上,神情動作卻甚輕健。對坐黃衣道人,白麵黑須,清臒高古,神態甚壯,手白如玉,指甲長約兩寸,春蔥也似,一望而知不是庸流。對方以禮來請,不便堅拒,又被茶香引誘,便同走上平臺,先向道人請教。道人微笑道:「貧道公孫壽。此是前居本山的山人,今為小徒的龍鐵子,昨日才回。因山中舊家過於嘈雜,不耐煩囂,暫在這裡蓋上兩間竹樓,想等他們鬧完,再搬回去。因知貧道素有茶癖,特意采來武夷山絕頂名茶紫珠蘭,又把新由大自山天他泉眼中的甘泉帶了些來,趁著無事,陪我茗飲。

  此茶味在武夷鐵觀音之上,帶有蘭花香味。全山只此一株,產在武夷天旗峰絕頂暗洞之內。每年只有五月端午日,陽光正照洞中茶樹之上,芽頭剛舒,便須採取,否則便失靈效。那洞深達二十餘丈,其形如井,凡人不能上下。洞中長年陰晦淤濕,毒氣鬱蒸。此茶偏有避毒之功,含上一片,任他多厲害的瘴毒,全不能害。你二人吃完之後,可要帶上一兩片,到裡面去麼?」

  二人見公孫壽神情似做,也未轉問姓名,心想:「此時最好不吐來意。」

  忙即謝諾。寨主已舉茶相敬。二人見茶色深紫,光影浮泛,還未到口,便覺異香馥鬱,聞之心清神爽,不似有毒神氣,試入口一嘗,端的色香味三絕,甘留舌上。一會便覺身心輕快,氣爽神清,知非虛語。公孫壽把手微指,龍鐵子隨由身畔取出一個金瓶,中有茶葉五片,其長兩寸,形如人手,色作深紅,異香越發濃烈。分贈二人,各得一片,傳以用法。說:「這茶一經人口,無論中毒與否,全可轉危為安,家師和我尚有他事,二位如往玉龍山,請上路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