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柳湖俠隱 | 上頁 下頁
三八


  那竹林甚是高大茂密,二人初來又是心急,仗著一身輕功,由正峰下面連縱帶爬照直走上,未走山徑正路。哪知欲速不達,竹生太密,好些阻礙。隱聞竹林深處有人讀書之聲,側耳一聽,乃是莊子《南華·秋水》之篇。暗忖:「觀中近日正處惡境,外人決不會來。如是道士,仇敵環伺之下,有此閒情高致,決非俗流。」

  便照書聲尋去。哪知越走越不對,林木陰森,忽然黑暗如漆。方疑好好天色,入林並無多時,怎會有此驟變?書聲忽止,左側似有微光閃動,過去一看,天色豁然開朗。就著林隙外望,夕陽浮波,似墜未墜,晚景仍是清朗,何曾變天?再一細查途徑,走了好些地方,不知怎的,仍又繞回原處,並未深入。倉促之間,雖覺有點奇怪,仍誤以為一時走迷所致,依舊覓路前行。

  王謹想起剛才林中不應那等暗如黑夜,便向趙霖道:「大哥,你剛才覺得格外黑暗,似要變天麼?」

  趙霖也正想間,聞言方在驚疑,忽見對面走來一個年輕道士,見面匆匆攔道:「這裡竹仙觀主,正在閉關養病,地方又小,暫時不能接待遊客。林中毒蟲蛇蠍甚多,咬傷便即難治,請二位移玉,到別處寺觀中遊玩如何?」

  二人因書聲忽止,來人神色雖然匆遽,相貌清秀,道裝樸素,談吐也還不俗,笑間:「方才讀《南華經》的,是你麼?」

  道士見二人還在詢問,並無行意,急道:「那是我師父的朋友,适才已走往前山。尊客休怪貧道無禮,請自回身吧。」

  趙霖答道:「我二人並非遊客,實為拜見令師而來,請你代為通報一聲如何?」

  道士越發急道:「此地不能久留,再如不走,彼此有損無益。家師病重靜養,休說生客,多有交情的朋友也必不見。我實是好意相勸,如何不聽?」

  二人也是尋訪異人心切,分明見對方神情語氣諸多可疑,必有原因,偏生不肯就走,定要問個水落石出。又問道:「令師不肯見人,我們也不勉強。只請告訴我們,簡相公可在觀內,能否引往相見?或是說出現在何處,由我們自去尋他,立時就走。」

  說時,道士不住偏頭側顧,面帶愁急。聞言又急道:「什麼簡相公?素不相識。我師徒已有多日不見外人,如何得知?好意相勸,怎不聽呢?」

  二人見道士口中說話,手已伸出,似想推人出林,又在躊躇之狀。總算素性謙和,不欲過分強人所難,只得退出。道士面色方始轉和,直送二人到了林外正路,方笑說道:「尊客大量寬宏,真是好人。你們所尋那人既在君山,終可尋到。天色已晚,尋人不便。聞前山寺觀中近有蠻僧惡人來往,今夜也不可去。最好回到原來之處,明早往後湖小青螺一帶尋訪,許能見到。這裡常有惡人作對,恐遇上尋事,連附近也留連不得,有緣再見吧。」

  說吧,不俟答言,匆匆回身走去。

  二人自是失望,趙霖還想索性往清虛觀尋去。王謹細想道士前後言語和林中忽然黑暗情形,諸多可疑,對趙霖道:「竹林雖密,地方不大,我們在林中走了一陣,始終未見寺觀影子。這位道友後來所說,似有深意。不特清虛觀不能前往,連這裡也不可停留。莫非今夜雙方有什舉動嗎?他口說不識異人,卻叫我們明早往小青螺尋訪,好似暗中指點。既然前山不能去,何如依他,回去泛舟遊湖,明早往小青螺去呢?」

  趙霖聞言也覺有理,終是好奇心勝,再往竹林中試一走進,到處都是巨竹密列,至多走上兩三步,便被阻住。內裡更暗如深夜,簡直無法通行。出林一看,仍是好好一片修竹,映著夕陽反照,雖不如林外天色,翠于春枝依然清晰可睹。知道林中設有八陣圖之類的埋伏,當晚必有事故發生。便和王謹商量道:

  「我們與雙方均無仇怨,又非道術之士,雖不能出頭左袒,難得有此奇遇,又有法寶防身,山女那等兇險場面,又居敵對形勢,尚且不怕。前聽丁氏夫妻說起,修道人山行野宿,均要經過不少凶危艱險,豈能和常人一般膽小怕事?莫如就在附近擇一高地,暫作旁觀,先照點蒼山中諸人之教,分清雙方邪正強弱,並看異人是否加入,明日再往尋訪。此時雙方正在惡鬥,惡道如敗,自然無暇及此;如能得勝,高興頭上,當不致與局外人為難,至多受點閒氣,也無妨礙。何況還有玉塊防身,怕他何來?」

  王謹雖覺此舉有點行險,因素來信服趙霖,略一商談,便依言行事。本來山頂最好,因記道士不可久留之言,王謹又主慎重,先前土堆頗高,又正對那片樹林,便同下山,先往附近遊玩,準備夜來如有異狀,再往土坡上面觀陣。

  這時陽烏西逝,蟾魄始升。群山矗立于萬頃平湖之中,天水相涵,上下同清,顯得月光分外皎潔。水風陣陣,暑氣全消。二人只顧觀賞湖山月夜清景,時光易過,不覺已是亥於之交。二人談笑閒遊,一直不曾往土坡上去,也未發現異兆。後來走出稍遠,想要回頭。趙霖笑道:「莫非今夜無事,我們料錯了嗎?」

  王謹答道:「此時不過於初,我們在大鵬頂被困,不也是在深夜麼?這類事,雙方均避俗人耳目。此山地域既小,又有不少寺觀居民,月夜好天,遊湖和乘涼的人甚多,也許還不到時候呢。我們回到土坡上坐守如何?」

  趙霖聞言,忽想起來時曾見兩個形跡可疑的村童,極似惡徒喬裝,曾在土坡松林之中走出。雙方都是道術之士,動手時節,並不一定便要入林決鬥。何況林中又有埋伏,莫要惡道師徒也看中那土坡的地勢,在彼相待。此去如與相遇,必當有心作對,雖有玉玦防身,事前還須準備,萬一被其誤會,驟出不意,暴起為難,豈不吃虧?越想,越覺可慮,便即立定,與王謹悄聲商議。王謹也便警覺,大以為然,決計別尋一處。偏那一帶岡巒雖多,不是與新竹林相背,便是相去較遠。這一來,越料定無事則已,如有其事,土坡必是戰場無疑,想來想去,只有去往土山頂上,往下查看最便。依了趙霖,還想先往坡前探看,徑由後山上去,由觀前竹林走過,就便觀賞林中有無異狀。王謹卻說:「此時天已不早,如在半夜發作,雙方必已劍拔弩張,嚴陣以待,此去正好撞上,大是不妥。否則,何必多此一行:還是謹慎些好。」

  也是二人命不該絕,不僅始終未往山前走動,反因王謹力主謹慎,連身藏玉玦也準備停當,隨時可以應用,方始往前山繞去。

  剛行近土山側,偶然回顧來路,土坡松林內似有兩道黃綠色的光華一閃即隱。二人自從點蒼山中長了經歷,一見便知那兩道光華不是飛劍,也是有人在彼行法,自己行動也必被人看去。互用手臂時碰了一下,反正已經被識破,索性裝作大方,藉口峰頂玩月,從容說笑走去,到了前山腳下,上坡已看不見,然後各施身手,飛馳上去,峰本不高,晃眼到達。恰好上面亂石林立,地又平坦,隱身石後往下觀看,再好沒有。因那山形奇特峭拔,遠看除竹仙觀側一條山徑外,無路可上,所遇小道士又不令在上停留,開頭便相中對山上坡,忽略過去。如今一看,大出意外,原以為全景可以在目,哪知尋好藏處,立在山石後面往下一看,休說竹仙觀仍不見影子,連大片竹林也全隱去。月光照處,前見竹林一帶,好似湧起一堆雲霧,什麼也看不見。再往對面土坡一看,那松林共有十來株,均頗粗大。

  當中約有三丈方圓一片平地,有兩個肩插長劍的道士和兩個道童正向竹仙觀一帶指點談說。那青黃光華已然不見,地上好似畫了一個八角形的大圈,並不似已經動手神氣。兩個道士衣著年貌似差不多,也看不出誰師誰徒。大小四人神情均極囂張,隱聞嘲笑咒駡之聲。竹仙觀這面卻是靜悄悄的,不見一點動靜。如非事前有底,在常人眼裡,對面四人直似在林中乘涼聚談情景,並無異處。時己於正,天上月明星稀,長空一碧,時有片雲飛渡。下面除遠近寺觀中尚有些微燈光明滅,不時傳來一兩聲疏鐘清磐外,遊客和乘涼的人多已歸去安置,遊船也都傍岸,燈火全熄,到處靜蕩蕩的,良夜湖山,越顯幽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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