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柳湖俠隱 | 上頁 下頁
二四


  趙霖見他獨坐向前,兩獸已淩空飛起,直上天半,只非來路,忍不住湊向前去說道:「小弟等一盟三人,誓共安危。人虎弟病後昏迷,愚昧無知,與山女發生糾葛,自顧力薄,決非其敵。六哥飛仙劍俠,道法高深,尚望鼎力相援,實是感盼。」

  李洪略微沉吟,笑道:「你不要怕,到時自有比我強的人來,也不要再問我這類話。先聽萊弟說,你那把弟不好。此時一看,人家也不算什不好,他也有一家妻兒老小,怪可憐的。等我送到時,和萊弟說一聲吧,他最聽我的話。其實不相干,省得搖惑別人。此時便送你們回柳湖,並非不可,因為你們久和各山寨交易,休看地勢隱秘,以龍家的本領威望,再加上兩個牛鼻子山女本身便會飛叉法術,又能驅役蛇獸,不久必被查出下落,反而更糟。最好先挫她一回銳氣,再與訂下約會,以為緩兵之計,到了約期,就有法子料理了。老龍近年子女越多,家教越松,本身過惡就不在少,子女曾孫更多造孽,有幾個還拜了妖邪為師。自從上次和嵩雲、萊弟為難,我便料他運數將盡了。」

  趙霖一聽山女如此厲害,越發愁慮,又不便再問。正盤算間,兩獸已越山而過,下面正是昨晚所見盆地,但不往原洞駛去,過山以後往左一偏,往迎面崖腰平地上飛去。上有一所房舍,亭閣也頗高大,坡地上面有兩片梯田。未及細看,丁韶已自室中迎出。縱落禮見之後,李洪作別飛去。

  丁韶揖客人內,丁韶之妻林瑜出見,主人相待甚優,只不提山女之事。三人幾次探詢,俱被主人岔開,先說無礙。次日夜間再問,丁韶忽然正色答道:「我們山居,清靜已慣,此次把三位嘉客接引來此,原出無心。既然雙方各執一詞,不聽世妹調處,我們只好略盡地主之誼,留三位小住數日,等龍家姊妹走後,送客上路。也只送到蒙化過去,一入哀牢山境,便難遠送了。世外之人不便問人婚姻之事,好在龍家姊妹也非惡意,只好請三位自行應付吧。」

  趙霖見主人口氣忽變,無詞可答。只有嵩雲最為熱心,偏自前日回來,便未再見。心正惶急,忽見林瑜去往窗前取物,轉身向內時,卻朝自己以目示意。趙霖耳目自是靈敏,目光到處,瞥見窗隙似有幾點金碧亮光閃動,才知外面還有異物在窺伺,立即省悟。故意抗聲說道:「我三人家中俱有老小。朱二弟本是病起昏迷,一時戲言。我更一語未通,連山女面目都未看清。婚姻之事,須彼此心願。起初以為山女養有奇禽異獸,非人力所敵,欲請主人相助。不料雲姊自從前日語不投機,從此不再惠臨。丁兄又如此說法,既與山女交深,愚兄弟自不便強人所難。天明便即告辭,只請賜送一程,免致迷路,已感高義。愚兄弟三人誓共安危,寧死不屈,刀鋸斧砍,我自當之便了。」

  趙霖心細,惟恐語失,邊說邊看男女主人神色。見丁韶聞言雖在冷笑,林瑜背向窗戶,卻是滿面真笑,眼皮微動,似在贊許,才放了心。說完,林瑜便接口說:「三位新愈之後,尚須調養,師母吩咐等藥製成,取贈之後再走。不過三四日的工夫,事情終有了局,何必如此氣盛情急呢?」

  說時又使了個眼色。三人俱各會意,同聲謝諾,面上忿色兀自未斂。一會,便聽窗外急風颯颯,雜著極輕微的振翼之聲。

  了韶出去看了看,回來笑道:「三兄莫怪,時機未到,不得不爾。」

  林瑜是個玉立長身,目光極亮的英秀女子,人最豪爽,聞言微曬道:「這些野人,越鬧越不像活。今早辭別,雲妹便知有詐。人已走了,還敢命手下孽畜來此窺伺,真個可殺而不可留了,如非你事事小心過甚,再三攔阻,這些畜生一來,我就下手了。」

  丁韶笑道:「我不似你們三個毛包,什事做了再說。殺死兩個畜生,濟得什事,我還覺得山女用情專一,處境可憐呢。」

  林瑜笑道:「你和小師弟都喜說用情專一,實則把肉麻當成有趣,自己以為得意罷了。我最恨人以…見傾心,情有獨鍾做說詞。請想:本非相識,情何由生?所謂傾心,無非為色罷了。假定初見時對方千嬌百媚,第二日再見,此女忽生暴病惡疾,疥癬滿身,瘦骨支離,面如土色,臭穢難聞,要肯再愛人家才怪,如這一對都是多年愛侶,患難夫妻,怎會厭惡呢?美色人人都愛,但不是常共相處往還,不能生情。只有互敬互愛,深悉對方心性有無暇疵,並加以互諒,才能維繫,使情長久,生死不渝。照她們這樣把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強認作終身伴侶,強要嫁他,人家不願,也百無忌憚,還不是和你們男子好色性情一樣?不過山女率真,不似城市中女兒害羞罷了。明明看她們有點姿色,出諸女子,便覺情癡可憐,得能保全,使其自悟最好,什麼叫謀走後動?如是兩個男蠻子,對女人暴力相迫,你們不把他趕盡殺絕才怪。」

  丁韶笑道:「怪不得我求你多少年,才肯下嫁,原來有這等說詞。」

  林瑜秀眉微聳,星目含苯道:「你還要說什麼?」

  丁韶便改口道:「現在既不打算翻臉,還以縝密為是。明日便須出其不意,送客上路,時辰早晚,現尚難定,請安歇吧。」

  三人謝了。

  次日下午,嵩雲、韋萊忽帶兩獸走來,說靈嬰卜天童已然起身。少時霧起,便可送客成行。其母有事,趙、王二位無須辭別,下次再見吧。山女之事,隻字未提。三人知有安排,也未再問。主人本備有酒宴餞別,隨即入席,各自飽餐。吃完,一會遙望四山霧起,阿碧。阿雪早在門外相候,身形已然暴長。韋萊笑道:「我們為送三位,特意將阿碧強留在此。這東西最是倔強,又極忠義戀主,寸步不肯離開。如非機緣甚巧,事出我們意外,決無如此聽話哩。」

  林瑜笑道:「小師弟,你們既不肯與山女撕破臉,那麼便帶神獸同往,除卻走得快些,有何用處?」

  嵩雲道:「話不是這樣說。師兄弟們都說事由朱兄大意而起,兩山女只是情癡恃強,並無過惡。老龍父子曾孫近年行為雖多不善,並不與她姊妹相干。我那日疏忽,不合把天童形跡現出,吃她暗中窺見,她知阿雪是她所養孽畜的剋星,疑是有心對付,已然不快。忽又添了一個比阿雪還要通靈厲害的阿碧,必疑我們早晚不免與她作對。加上媒人又未作成,越不放心。山民性直,行時徑向我盤詰了兩次,幸我嚴囑二獸隱藏洞中,那日回來便未再發威現形。我又假說天童姓商,乃土木島主商梧義子,偶被友人帶來中土訪友,與趙兄等三人無心相遇,談得投機,交成朋友。恰巧事前有一人誤中神獸丹毒,急切難愈,吃我和小師弟路過看出,家中現有靈藥,一同邀來這裡調治。因知趙兄等不善飛行,他們又有事先走,特把阿碧留此,充作坐騎,以便痊癒後送他們回去,不久就離開了。並說這三位雖是新交,也頗投緣,走時我和萊弟尚須護送一程,省得途中相遇,又因疑忌生出嫌隙。」

  林瑜笑道:「昨日我還在說你丁師兄暗護山女,你如何也有許多顧忌?」

  嵩雲便湊近前去,耳語了幾句。林瑜搖了搖頭,竟似不以為然。

  丁韶笑道:「山霧已濃,你們到大鵬頂,正是時候,可以走了。」

  三人隨向主人謝別。這次三人並騎阿碧,嵩雲、韋萊同騎阿雪在後。行時,嵩雲又對三人道:「我們此去經由蒙化、南澗上空飛行,只一過龍街,便沒有霧。我們至多送到哀牢山仙女峰,必須回來。前面不遠,便是大鵬頂,下面的峻險危崖,我們更不能再進,必須分手。此路甚高,但是去往尊居柳湖最近。下臨元江有一山徑,又是必經之路,上面山徑高危,只有山民藥夫子往來。不知三位可曾走過?」

  趙霖想了一想,答道:「大鵬頂沒上去過,仙女峰卻是舊遊之地。再往前去,只二百多裡山路,便是我們水寨接送貨物之所了。」

  韋萊道:「如此甚好,我們到了大鵬頂,便帶兩獸告別。沿江路雖好走,只恐阻難較多,一個不巧,先對了面,便吃眼前虧。老人所賜靈藥,妙用甚多,途中縱有異聲,也能勉強忍受支持下去。小六哥昨日說趙、王二兄甚好,贈了兩面古玉塊和另一道靈符,玉贈趙、王兩兄,符贈朱兄。佩在身上,尋常邪毒固難侵害,便聽到異聲奇震,也能安然自如。六哥這些防身的法寶甚多,每次屍解,均交師友代為保存。這還是阮師兄前日由別家替他帶回,到手不久,他因屢生修積,最蒙父師前輩厚愛,為數甚多,無論哪一一件,都是經世難求的至寶奇珍。他雖不甚珍惜,隨便送與朋友,可是那人如不對他心思,也不會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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