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柳湖俠隱 | 上頁 下頁
一七


  飛著飛著,神狳忽向左側轉進,倏地眼前又是一亮,壁縫忽然展開了數十丈之寬廣,兩邊崖勢宛如雙龍並駛。到了前面盡頭之處,再由左右兩側掉轉頭來,往中心聚攏,連成一體,變為兩座並體相連的山峰。由這未段人口起,再到盡頭,長約五裡,寬約二裡。所有峰崖上下,滿是一種不知名的花樹,每株高達三丈以上,一色粉紅,花大如杯,枝繁萼密,開得正盛。遠望和梅花相似,略帶桂花香味,奇馨陣陣,沁人心脾,好似萬丈繁霞,千重錦雲,將那一片峰崖蓋上。只有苔痕濃淡隱現其間,襯得青山紅樹奇麗無儔,好看已極。

  朱人虎心想:「照小瀛洲水閣這等地名來看,必是臨水一榭。沿途雖有幾條瀑布,並未見有湖蕩。前面已是盡頭,不特無水,也未見有房舍和款客之所。莫非峰後還有奇景?這座峰崖,神塗也能飛過不成?」

  心念才動,三數裡短短途程,晃眼便已飛近。那兩座奇峰,一邊各與左右二崖山脈相連。高山崖頂只十餘丈,僅露兩個峰尖,自頂數丈以下,便連成了一體。天生一般形式,高低也差不多,全都向外傾斜,勢欲壓倒,比沿途所見,還要險峻得多。上面更有不少奇石突出,洞窟甚多,不可數計,為花樹所掩,不易看出。

  趙、朱、王三人見二獸快到前頭,飛勢忽然轉急,比初飛時還要加快,真似要朝那峰壁上撞去。趙霖在後,又見嵩雲忽將嬰兒放落,突然起立,站在獸臀之上,似有什麼急事發生情形,心中奇怪,一眼瞥見前面峰下現出一座石門,約有兩丈方圓,上有「小流洲」

  三個擘案古篆掩映花間。才知峰腳下設有洞門,因二獸飛離地面有數十丈高下,石門外面開滿繁花,數抱粗細的花樹將門遮蔽,不到近前看它不出。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心念微動的瞬息之間,忽聽時的一聲銅鐘崩倒般的怒吼,神狳頭昂處,早有一蓬白氣,朝上噴去。並聽嵩雲口喝:「你們如若背主妄為,我要不客氣了。阿碧也無須理它。」

  緊跟著玉臂揚處,先有兩道青線往上射去,人也離卻獸背,隨聲飛起。同時猛覺身子往下一沉,眼前兩條彩影疾如電掣,由頭上飛過。也未看清是什麼東西,只聽坐下連喬也是震天價一聲怒吼。想要仰視嵩雲何往時,連人帶獸已似弩箭脫弦一般,往那石門當中射了進去,隱聞身後峰崖之上禽鳴獸吼之聲囂然大作,好似遇驚逃竄,由近而遠,紛散如潮,一時俱寂。那石門厚只二十餘丈,晃眼通過,目光到處,只見前面流波滾滾,水光接天,倏地展開極大一片湖蕩,當中湧起一座孤嶼。當時只覺山青水碧,嶺列峰連,別有天地,無限香光。未及看清,二獸已由單行變作並排,一同踏波飛渡,往對面湖心孤嶼上駛去,一晃到岸,二獸停止,知到地頭。

  剛下坐騎,韋萊同了另一少年已從對面一座樓廳內迎出,揖客人內。同出少年先朝來客含笑為禮,忽然轉身喝道:「今日在此宴客,你小主人也在其內,你和阿雪俱都不能走進。你如不放心,仍是寸步不離,只好由你小主人騎你回洞,他只能吃那尋常飲食,吃不到好的,也和我們玩不成了。」

  話未說完,嬰兒早縱向神狳身上,一面抱頭親熱,急叫道:「你今天不要進去,聽三哥的話,讓我和他們玩一會兒多好。」

  神狳還未答話,嬰兒性暴,已經發急,兩手抓住絨毛亂扯,口中急叫:「我非一個人玩,你莫再管我!」

  神狳任他亂扯,全不倔強。七隻怪眼,齊射金光,朝敞廳上下細看了看,忽然低叫兩聲,神情甚是親馴。嬰兒原通獸語,知已應諾,似悔不該扯痛了它,忙伸雙手緊抱塗頭,一面親熱,一面給它抓撓,口中喊道:「綠哥哥,我不該抓你頭髮。少時回去,我再愛你吧。」

  神狳也將大頭向他連連挨蹭,兩下裡神情親熱已極。眾人聞聽回顧,正看著好笑,忽聽嗖的一聲,刺空直下。韋萊方喊:「雲姊回來得這麼快,想無事了。」

  話還未完,面前一道青光閃過,現出嵩雲。嬰兒立舍神塗,縱將過來,拉手叫道:「姊姊,你的大猴子猩猩呢,我怎未見?綠哥哥答應我,跟哥哥姊姊們玩呢,還吃好東西。」

  韋萊和那少年,也問事情如何,峰頂埋伏,欺人太甚,是否山女所為?嵩雲笑道:「沒見你們兩個年紀都已不小,也和靈弟嬰童一樣,不知亂些什麼。客人還站在門口,也不接待,不會入座再說麼?」

  韋萊笑道:「我本來陪客走進,因靈弟和神狳說話親熱有趣,才同轉身回看,你就來了。」

  隨說,隨又揖客同行。

  趙霖方覺這兩位男主人禮貌殷勤,獨對朱人虎一人淡漠,有點兒難堪。嵩雲已湊向韋萊和那少年身前,低語了兩句。韋萊隨向趙霖等三人笑道:「水閣共是兩層,此湖雖不如柳湖廣大,也還小有水竹花樹之勝景,席設上層,可望全景,容小弟僭先領路吧。」

  說罷向前,眾人隨後。但見那敞廳約有十丈方圓,下層廳事,已極美煥崇閡,陳設精美。等轉過當中照屏,登樓上去一看,比起下層還要高些。通體香楠木建成,不假雕漆,自然古趣。一切陳設,更為雅潔。傑閣淩空,在水中央,加以軒窗不設,四望空明,清風吹袂,時送幽馨,還未坐定,便覺心清神爽,塵慮悉消。席設後樓左角,憑窗臨水,極目滄波,遠峰縈青,使人意遠。三人連聲贊好不置。

  賓主七人落座之後,趙霖等三人重又禮謝。剛間知那少年名叫丁韶,便見一個丫角青衣端了酒菜上來,桌上已設有四盤酒菜。還沒下箸,趙霖看出那些菜看樣樣精美,所用盤碗更是獨饒古趣,除先見四盤一色羊脂美玉外,下餘形式無一雷同,都是出自前宋哥、汝等有名官窯。笑謝道:「主人如此盛情厚待,真教人慚感無地呢!」

  嵩雲一面舉酒屬客,殷勤勸飲,隨口笑道:「家父昔年未成道時,常說美食不如美器。一般世俗傖夫,每喜定制成套盤碗,繪些俗惡花樣,刻上人名堂號,競稱富麗,以為排場。實則盆碗羅列,腥膩滿前,形式既等排班,咀嚼並無雋味。偶為餓夫解饞,自可飽餐快意;用以日常飲食,非但陳設惡俗,滿桌火氣,而且胃弱的人入眼便飽,逞論下嚥?所以那些富貴中人只知濫用金錢,競為奢侈,不知飲食器用,適體充腸,娛目賞心,也有一種學問,不是身無雅骨的人所能講求得來。

  最可笑是常年如此宴集,連自己都吃得又煩又膩,每以酬應為苦,偏還要以此請客,視為交友之道,營競所須,豈非笑話?真要肴參五味,水辨溜繩,佳作精製,保其原腴,再複巧思獨運,推陳出新,只非素惡,斷無吃厭之理。所以家父當年向不正經請客,每遇芳辰令節,美景良宵,多半約上三五知己,茗碗酒杯,清談飲酌,往往經日連宵,興猶未盡。待客菜肴,只重清潔,數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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