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柳湖俠隱 | 上頁 下頁


  那條長索,也是採用一種奇蛇,名叫鐵線蛇的脊筋所制,比尋常麻線粗不多少,卻堅逾精鋼,快刀利斧所不能斷,柔韌異常,且具彈力。發時七根尺許長的倒刺爪須一齊伸張,拾向人獸身上,憑著自己功力心意,略分輕重一抖,便即抓緊不放,並還不致使其受傷,乃是一件極靈巧的軟兵器。這一抓到,趙霖以為王謹不致送命,心中略放,也忘了危石孤懸,石下便是毒氣發源之地。王謹由崖腰下墜,勢子又沉又猛,吃軟抓往回一帶,越發加了力量,任是武功多好,也只能使其不致撞向硬處送命,石下毒窟,仍難避免。心下一寬,正待施展全力,鼻端猛聞到一股異香味,心神便覺有些迷糊。「不好」二字還未出口,猛又聽頭上有人大喊:「二位休慌!」

  同時眼前一暗,身幹好似被人夾起,往前面斜飛上去,未及動念出聲,人已失去知覺。

  不知隔了多少時候,趙霖神志逐漸回復,覺著身已落向實處,臥處甚是溫暖舒適,只左膀微微有點酸痛,也不厲害。暗中回憶:「現在情景,決不是夢。适才絕壑飛身,似已中毒,被人救走,在那絕壁深壑,猿猴莫渡之地,一舉手便將人救了起來,此公必是飛仙劍俠一流人物。只不知這是什所在?」

  念頭才動,忽想起王謹命懸自己手上,不知死活,不禁大驚。連忙睜眼一看,存身之處好似一間石室,用具陳設似乎都有,自己所躺石榻,上鋪極厚茵褥。只是光景黑暗,雖是練就一雙夜眼,也僅依稀辨認出一點形影。室不甚大,只設一榻,朱、王二人並未同在,也無他人在側。知被異人解救,因見中毒未醒,故將自己放臥在此。朱、王二人不知吉凶,內中王謹尤為可慮。石室幽暗,遍查看不出門戶所在,無法尋人詢問。這類異人奇士,性情大都古怪,每日用功也有定課,室中無人,想系有事離去。荒山古洞,初來作客,雖料主人決無惡意,也不應冒失行動,招他不快。

  又不知時辰早晚,萬一昏迷已久,醒來時已深夜,如何驚吵人家?還是慎重些好,無奈為友情熱,誓共安危,自己獨得逃生,朱、王二人卻不見蹤影,心終憂急,仍舊仔細觀察,一面盤算,意欲尋到門戶出去,辨清天色,再相機尋人詢問。猛又想起:「先前處境奇險,一面是削壁排雲,一面是幽壑無底,寄身所在,只是崖腰一片突石,並且下有毒氣仰噴,上有怪物俯瞰。一行三人,一個已由危壁滑墜,一個又中了毒,那異人似由身後橫飛過來,共只一雙手,同時怎救得三個不在一起的人出險?朱人虎或可無恙,王謹恐凶多吉少。那軟抓索套緊系左臂,外人決無法解開,現在失去,臂上又無勒印傷痕,也是怪事。」

  趙霖心正焦的萬狀,待要起身沿壁摸索,查看過去。忽聽遠遠傳來一陣呼哨,響徹空山,音甚清越,正與先前崖頂呼哨之聲相似,這才聽出是人的呼哨聲音,並非獸類。聲方入耳,猛瞥見室角似有豆一般大三點碧綠寒光一閃,剛覺眼熟,那寒光已帶著一條二尺來長,二尺多高一條影子,撲向榻後石壁之上。跟著便見一扇石門向外側開,立有燈光由外透入。那寒光也淩空飛射出去,勢疾若電,神速無比。

  那寒光未放光前,立在榻後室角,毫不動彈,又未見有頭尾,直似一件二尺高的竹幾。室本黑暗,趙霖又在一心辨認門戶,所以毫未看出那是一個活東西。等到發現,只看到一眼,便失了蹤。除前有三點碧色寒光外,只是一條影子,始終沒看出那東西的形象。趙霖方想這碧色星光好似哪裡見過。就這前後一刹那時間,猛又聽震天價轟轟連聲怒嘯,立時狂風暴作,山嗚谷應,與先前危壁懸身時所聽崖頂怪嘯一般無二。

  最奇的是那嘯聲由近而遠,聽頭一聲似在洞口左近,聽到未兩聲過處,已遠出十裡以外。加上狂風助勢,木葉驚飛,山鳴谷應,聲如潮吼,端的威猛已極。趙霖這才想起:「危石下面毒氣射向王謹身上時,曾見三點寒光由崖下射,才一接觸,毒氣立即掣轉。連那怪嘯俱都相似。莫非是這東西不成?似此威猛之物,從來未見,身子卻生得如此短小。看它守伺在側,與去時情景,分明主人家養無疑。那門戶也開得甚巧,那麼厚重的石門,竟能移動自如,無什聲息。室外現露燈光,想必有人,何不試探著往外探詢一下?」

  趙霖走向門外一看,當地乃是一座山洞,經主人就原來形勢修治,辟成石室。外間地形狹長,沒有里間整齊。洞頂頗高,當中吊著一盞碗大燈盤,內有兩個燈頭,焰光頗亮。洞壁溫潤如玉,大小石筍散列其間,四壁又有好些石鐘乳,燈光映射上去,幻為奇光,甚是燦爛。陳設用具,沒里間多,只有一條用整塊大理石製成的條案和兩個石鼓,案上陳列一些香爐、茗碗之類。裡壁有一一鐘乳晶屏,自地拔起,通體晶明,流輝四射。屏後便是磊坷不平的洞壁,並無通路。和里間一樣,不見一個人影。試由前面石筍林中轉將出去,繞行兩丈遠近,便達洞口。月光正由外面斜射進來,才知當地深居谷地,約有數十百頃方圓。

  四外危峰刺天,峻壁排雲,那洞便在一片削壁之下。壁上滿布蒼苔、松、蘿之類,間以雜花盛開,繽紛滿眼。下面地勢又複平曠整潔,芳草豐茸,高低盈寸。左側挺生著百十竿修竹,風弄竹聲,恍如鳴玉。右側不遠有一孤峰,平地拔起數十丈,宛若雲骨撐空,秀美無濤。更有一條三尺多寬的瀑布,由近峰頂處缺口內倒掛下來,落向下面深潭之內,再順地勢往四外溪澗分流出去。上面是銀河倒瀉,天坤下垂,霧毅冰紈,飛珠濺玉;下面是深澗縈回,清波湛湛,吃午夜飛瀑一催,宛如大小七八條銀蛇滿地流走,蜿蜒駛去。有的溪流旁邊辟有一方水田,山巔水涯,時見三兩竹屋亭舍疏落落位列其間。

  再看頭上,萬里蒼冥,一碧無際,只大半輪明月高懸天空,除略有幾顆疏星在旁點綴外,更無半點兒雲翳。皓魄流光,銀輝四射,照得那蒼崖翠壁,飛瀑流泉,平野疏林,怪松奇石,以及雜花修竹之類,清澈如繪,鮮潤欲流。天氣也清涼得爽快。端的靈秀幽麗,境絕塵間,比起自家山中,又別具一種勝境。只是到處靜蕩蕩,除卻泉響松濤,竹籟吟風外,更聽不到一點別的聲息。那頭有碧光的怪物嘯聲,已經隔遠,不再聽到。

  趙霖回憶适才怪物出時,曾聽山風大作,沙石驚飛,聲勢何等浩大。臼己跟蹤追出,在外問室內並未有什耽擱,怎此時景物如此幽靜?最奇的是此地四面俱有數百丈高的危峰峭壁阻隔,宛如井底,當中這巨大盆地便要跑過,也得些時。那嘯聲去路,分明是朝前,只幾聲怒吼的工夫,便已越崖而過,飛出老遠。主人能豢此精怪一般的神物,莫非仙入不成?但他力田耕作則甚?趙霖想到這裡,又覺王謹不致便死。偏生時已深夜,連同伴帶主人一個不見。遠處雖有亭舍,初來異地,實不願冒失前往探詢。正在尋思愁急,打不出主意,忽聽身後有一女子口音說道:「尊客毒尚未淨,怎可隨意出來走動呢?」

  聲音清柔,甚是好聽。趙霖身後是片峭壁,古洞石室只有兩間,出時未見一人,洞外又是那等地勢,身後似不應有人出現。況且本身武功有極深造詣,耳目靈敏異常,當此靜夜空山,清風朗月之下,休說是人,便是左近有片樹葉飄墜,也聽得出來。此時來人業已走近身後,怎會毫無覺察?更何況又是一個少女的口音。

  趙霖當日所有經驗,均奇怪非常。因有諸多疑慮,趙霖雖沒有把來人當作山精鬼魅一般看待,聞聲也頗驚異。因為預有戒心,也未聽清來人語意,聞聲立即往側一閃,避開來勢。然後回望,只見月光之下站定一位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相貌本極美秀,又穿著一身雪也似白的羅衣,在月光下看去,越顯得豐神清麗,姿態如仙。想是看出對方神情疑慮,有些不快,風目含苯,似隱含著慍意。趙霖因遇救時發話那人是個男子口音,少女來勢突兀,相貌絕美,衣著華麗,又非塵世常見裝束,摸不清是什來歷,倉促之間,未免呆了一呆。

  趙霖正想措詞發問,少女已先發話道:「我說的話,你沒聽見麼?你雖遇救,但是所中奇毒非比尋常。你們身上所帶解藥,只能治那尋常瘴毒,並無用處。如今你雖已回生,脫出危境,但毒還未盡,尤忌中寒和用力勞頓。必須等到明午,將毒去盡,才算復原。休看這裡風景氣候都好,但是我家阿雪發威時,行動均要引起大風。今晚又正當它、對頭惡鬥歸來,發威更猛。家母和世兄弟他們全不在家,你一人在此玩月,萬一它回來時無心相遇,固然不會傷你,但那大風力怎能禁受?我素來性急口快。因奉母命,在後洞內為你那同伴配製藥膏,並沒想到你會忍痛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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