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酒俠神醫 | 上頁 下頁
一〇


  劉氏兄弟對於乃父,非但每日間安侍疾均有定例,能夠敷衍故事,從不脫節,並因乃父做過顯宦,向有聲名,弟兄只得兩人,劉氏祖傳秘訣便有對付子女一條,平日口頭上固以孝梯忠信作為教條,但不似那三家村老學究的說法,首先說明互相仇視之害與彼此扶持標榜互助之益,一面從小便想出種種方法為雙方拉攏,表示友愛,做父母的再作為無心發現,加以獎勵,對於財產利益,老早便使分開,各有所掌,不使稍為偏差,再在暗中主持運用,使其財富平均增加,越來越多,揮霍吝嗇,各隨所喜,從不過問,必須遇到真個太難,才輕描淡寫勸上兩句,自己再把著一部珍寶古玩貴重之物,準備將來平分,也有記載,弟兄二人從無利害衝突。

  又因一個太懶,一個浪費,人都聰明,均覺著老的多活一天便有一天好處,單他留在外面的交情便用不完,多此一人,只增加許多威勢,非但不似別家紈挎之子,恨不得老的早死,可以承繼家產,放浪揮霍,為所欲為,反倒彼此投緣,能將大家人的規矩一一盡到,老的始終沒有失卻威權,習慣自然。雖無真的感情,表面仍極恭順。劉翰人更好狡,幾個得寵的姬妾美婢都是他的耳目,因往鎮上撲空,聽了袁梧的話,連心上人的面都未見到,外面天又大冷,暴跳了一陣,剛剛由外趕回,便得了信,忙命人向袁梧警告,並向乃父討好獻策。

  那名醫來歷也頗奇怪,本是一個遊士,困倒成都客店之中,偶往青陽宮替一苦人醫病,手到痊癒,不消數月名滿全川,無論多麼疑難重病,經他一看就好。常年著一件白布衫,名叫真布衣,輕易不收診金,遇到富貴中人,開出口來便是巨數,轉手卻去送與貧苦的人。冬夏常青,只是那件乾淨白衣。劉廷魁一個愛妾和長子劉癢,兩次重病垂危,都是他當時醫好。劉家親友經他醫過的甚多,無一不靈。但是性情古怪,不易親身上門,有病均須往求。先後雖被請到劉家來過三次,都是孤身一人住在園中靜室之內,由一書憧服恃,除看病和索取重金而外,別的話從來不談,也不與人同桌飲食。廷魁前年冬一場大病,也是他治癒,第一次便看出他是異人,每次接來待若上賓,從不違背他的意思。

  真布衣以前每喜孤身出遊,也不要人作伴,隨身只帶一個小藥籃,回來籃中總是空的。問他是否與人治病,不是不理,便說天下的人都在生病,我一個人也治不完。再問便無好氣。眾人因主人對他最是敬重,不敢得罪,只得聽之。去年來時便告廷魁:「補藥不宜多服,否則犯起病來,我也救你不了。」

  廷魁年老荒淫,又最迷信忌諱,恨人說他病死二字,聞言老大不快,面上並未露出,第二日真布衣便不辭而別,果然隔了半年,便現病象。廷魁也明一點醫道,業已覺著不妙,彼時還是時發時愈,忙即專人往請,先未尋到,好容易訪出人在峨嵋遊山,尋到之後,偏不肯來。劉翰想博孝名,親身兩次往請,俱都不理。最後還是一個名叫林煙的書憧,自告奮勇,居然一去便請了來,見面便說:「此病難愈。前日看病時談起,此時如有好西瓜,還可消去熱毒。我的藥雖也靈效,只能暫免病人寒熱苦痛,另外雖有靈藥可以卻病延年,但非你們所能得到,我也不能為力。」

  問他藥名。何處可買,聽口氣卻和仙丹一樣,不是人力所能求到。

  袁梧酒已嚇醒,深知關係重大,辦得不好,全家老小都要怪他,又看出那三少年男女不是金銀可以打動,萬一將西瓜吃去,非糟不可,忙尋真布衣打聽,是否非此不可。真布衣常說:「我只管醫病,你們這些人,習慣性情和我不同,最好不要交談。只是問病,我必明言相告,否則休怪不便。」

  本來見人,照例幾句話說過便完,談到別的,理都不理,及聽袁梧說起有人由山西帶來兩個西瓜,便問經過,聽完笑說:「貴東所服春藥太多,積有熱毒,太涼的藥又不能吃,以免老年體衰,賊去城空,第一步非用西瓜清火不可,服後至少也保一半年平安。遇到機緣,人再看開一點,也許能好。」

  袁梧一聽,越發愁急,當日雪又太大,一直未停,雪積已有二尺光景,知道非此不可,傷痛未止,心慌意亂,雖覺醫生問得仔細,對那三人似極注意,也未理會,慌不迭便往外走。真布衣攔道:「你們打算如何去尋人家?這西瓜恐他們不肯賣呢。」

  袁梧心中一動,忙說:「開頭業被這些龜兒子們搞糟,老太爺非此不能醫病,只有跟人家叩頭禮拜,說好聽話,還有什麼別的法子?你先生如肯照應我們,不要說得西瓜那樣靈效貴重,也好一點。」

  真布衣冷笑道:「你如軟求,也許能夠求來。第一告訴你們二相公,莫要亂打人家姑娘主意。第二要多少,給多少,莫要心痛銀子。去早一點,也許還有指望。我和林煙,也許能幫你們找去。如見到人,總比你們好商量些,你且去吧!」

  劉翰早就疑心袁梧鬧鬼,所說不實,仗著會點輕功,打算同了兩名武師,借著代父尋找西瓜下落,出外探訪,因雪太大,從來未有,那兩武師又說:「這三少年男女多半江湖上人,不可輕視,帶上雪具前往,方便得多,路也好走,否則這深的雪,天還在下,他們固未走遠,我們如何往來?」

  所說雪裡快,本無人會做,幸而這兩武師,恰有一個在北天山左近住過兩年,知道雪裡快的做法,仗著人多手快,又有木匠,當時打樣,打造起來。全莊上下,和反了窩一樣,到處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談說前事,有的越說越奇,有的更表示忠心義氣,關心主人的安危,裝著一副苦臉,同聲埋怨,憤慨不已。向家酒鋪打人的那些惡奴,在奴才中本無地位,平日在外狐假虎威,欺淩善良,狂吹亂吵,非打即罵,固是威風,回到園中,當時便矮了半截,見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再聽自己闖了大禍,袁梧又把事情全推在他們身上,雖被三俠打傷,哪敢再提一字?一個個嚇得垂頭喪氣,面無人色。

  這位二公子又和老大不一樣,有時高高在上,下人答話聲音稍重,便要打罵,有時卻又喜歡向手下惡奴談問,向無常性,因雪具尚未趕造成功,惟恐心上人嚇跑,無處尋訪,又想查問方才酒店中實情,不時將那十多個惡奴喊來盤問,一時火起,便踢上兩腳,正想命人,去喊向老好來問,忽見袁梧由窗外走過,心想:此人老奸巨猾,所說未必可靠。便偷偷掩了過去,一聽所說與前大同小異,業已走開,忽想起這位醫生人最古怪,和誰都不投機,照例十問九不答,還要使人難堪,今日怎會問得這樣仔細,並還說要親出尋訪?上月名武師神彈子羅天標和魯、楊二名師,均曾說他形跡可疑,並還暗中跟隨過幾次,後來查出所去都是貧苦人家,除將存藥送與那些窮病人外,並將看病所得重金救濟窮苦,別無他異,也看不出功夫深淺。

  但那幾個武師,均說此人決非文士,借著行醫隱跡風塵,本領還不在小,這類人決不肯和主人交友來往,平日又是那樣落落寡合,必有原因,恐含別的隱情,必須小心戒備等語。這日偶和父親談起,卻說:「我早看出此是異人,但他就與我父子心性不投,也決無什惡意,何況先是我們慕名請來,並非自己上門,人又清高,現在還要靠他治病,可告眾武師,千萬不可多心,再在暗中窺探,就有什麼看出,也裝不見,越恭教越好。」

  這才沒有問他,他也難得出去,現聽所說,對那三人非但注意,口氣並還偏重一面,又令袁梧警告自己,醫生也常往來江湖,也許與此三人相識,便留了心,改變主意,打算先借買瓜為名,與這三人結交,索性降低身份,等成了朋友再相機開口,憑自己的人品家業,女的只一見面,無不投機之理。念頭一轉,便趕上前去,將袁梧喊住,說:「你和真先生所說,我已聽到,事情不能怪你,但那三個決非常人,非但不可硬做,更不可露出我的意思,日裡如其把話說錯,務要設法挽回,無論要多少錢我都給,老太爺嫌多,由我暗補,以盡孝道,不問成敗,你只好好尋到下落,先送你一百兩銀子,再要把人請到家來,加倍酬勞。要是把那姑娘給我嚇跑,你那總管就做不成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