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酒俠神醫 | 上頁 下頁


  重慶和近處城鎮中,出了重賞,到處訪問,哪怕好的得不到,便是爛的,或是只剩一點瓜皮,均有用處。即使他是尋常苦人,只能醫我父親重病,也應好好和人商量,何況照你所說,他們均像江湖中人,形跡可疑,人家無心路過,彼此無仇無怨,也不應樹敵招恨,為何倚勢欺人,此時只可好好商量。你這張嘴最會說話,心思更細,我的心意,你也想必知道,不管他是什麼來歷,只將這兩件事為我辦好,少說也送你幾百銀子。你如將他們嚇走,或是辦得不好,莫怪我不念多年交情!」

  袁梧深知狗子喜怒無常,高興時節,不論什事,都以平等相對,稍一忤意,立時翻臉。上來雖碰了一鼻子灰,總算事情仍交他辦,還有重賞,暗忖:「這小爺最難說話,莫要求榮反辱。」

  料定三人,當地必有相識人家,方才貧女,多半相識,記得此女姓陳,不知家在何處。想好主意,匆匆辭出,因劉翰立等回話,忙將自己糧櫃上幾個心腹爪牙喊來,密令窺探騎馬少年和少女所去之處,一面冒雪趕往店中,進門連恭喜了好幾聲,對方一句不理,心頭奇怪,因彭濤面帶笑容,不知這位少年英俠,有名的笑獅子,比白通性情還要溫和,不到急時,輕不發作,誤以為方才走後,有人告知來意,歡喜太甚,反倒無話可說。心想:「這三個雖不像苦人,決非富有,無意之中,一個得到千金重賞,一個能把妹子嫁與這樣有錢有勢的少年公子,自身當然要沾不少的光,喜極無話,也是常情。」

  接口又笑間道:「老弟今日機緣湊巧,天降財喜,立時便要平步登雲。你大概只聽到一兩句,還不知底細吧?」

  彭濤兩道長眉微微一動,笑問道:「我還不大明白,你可是說我好友送的那兩個西瓜麼?」

  袁梧見旁坐的人,已有好幾個走將過來,越發得意,搖頭晃腦,摸著那彎曲見骨、突出向外的下巴上面短絡腮胡笑道:「老弟,你曉得敝東劉廷公麼?他早先做過封疆大吏,告老歸林二十年了。他和我還是親戚世交呢,現在真稱得起是我們全川詩壇盟主,一時人望,道德文章,冠冕群倫,常人想望門牆而不可及,門生故舊遍于天下,不論文武兩途,孤寒之士和風塵中未得時的英雄豪傑,一經品題,身價十倍,稍為一紙八行,便可使其平步登雲,致身富貴,這樣好機會,真個千古難逢,不想竟會落到賢兄妹的頭上,豈非天上掉下來的喜事麼?」

  彭濤先未想到妹子也與此有關,見他說著說著,忽然發了酸性,搖頭晃腦,滿口拋文,實在俗不可耐,看去討厭,妹子和白通又一去不來,本心不願惹事,先還由他亂說,不去理睬,後見旁邊人已圍滿,別人只一張口,便被搖手止住,由他一人吐沫橫飛,酸氣沖天,說之不已,正在又好氣,又好笑,聽到未句,忍不住脫口答道:「你說了這一大套,貴莊主就是大富大貴,有財有勢,與我們過路人什麼相干呢?」

  袁梧照例酒後話多,又在劉翰面前拍了胸脯,以為十拿九穩,再見對方笑容始終未斂,正越說越得意,忽聽這等說法,雖覺口風不對,無奈利令智昏,方才受人恭維,酒吃過多,被來去兩次冷風一吹,不由有些糊塗,專往好處去想,那麼陰險好狡機警的人,竟未聽出對方語有深意,忙接口道:「事情在你們身上,怎說不相干呢?」

  彭濤何等聰明,越聽話越不對,強忍怒氣,微笑答道:「我和你家主人素昧平生,實在想不出個道理。」

  袁梧笑道:「以我們敝東劉廷公老封翁和他兩位少君的身份,常人休說望如雲霓,高不可攀,想要望見顏色,都是幾生修到!事出意外,難怪老弟驚疑。好在令妹和貴友還未回來,不妨等他一會,稍安毋躁,等我慢慢講來。」

  彭濤答道:「我和你素昧平生,不要老弟老弟的,有話快說。」

  袁梧也未看出對方詞色已含怒意,仍一面賣著關子,吞吞吐吐,轉彎抹角,先把劉氏父于財勢說得天下少有,人又文武雙全,舉動風雅,如何好法,吹上一大套,最後才到本題,慢條斯理道:「你兄妹大喜的事,暫且留在後面來說,先說這西瓜吧。敝東劉廷公,是我敝老世姻伯,自從由江南藩台任上告老還鄉,因其平日憂國憂民太甚,一向體弱,老年東山絲竹,怡情聲色,身邊姬妾又多了幾位,成了財旺身弱,平日所服參、茸都是上千銀子買來,力量大了一點,今冬雨雪太少,熱瘟流行,於是染了熱疾。聽醫生說,能找到一個西瓜,當時就好。這樣隆冬,哪裡找西瓜去呢?想不到天下真有巧事,令友會由山西帶了兩個回來,方才不知,糟掉了一個,真是可惜!」

  彭濤先聽袁梧狂吹劉家財勢和宦囊之多,想起對方這許多財產,不是江南人民的脂膏,便是當地農民的血汗,心中氣憤,早已不耐,又見天色將晚,雪還未住,兩屋十餘個惡奴將自己這一桌圍滿,內有幾個並將另兩面的座位占去,無一不是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一臉酒肉俗惡之氣,越聽越心煩,意欲往尋白通、玉瀾,不願再留,有意搶白,省得多聽這類卑鄙無恥的話,忍不住脫口答道:「聽你的意思,想我把這西瓜拿與你們主人治病麼?真對不起,此瓜乃我兄妹好友不遠千里送來,又是自家喜吃之物,不願送人。我們山野小民,富貴二字向來無緣,也未在心上。我還有事要尋他們,多謝你的盛意,改日再見吧。」

  話一出口,眾人大出意外,當時便亂了起來,多說:「這人是瘋子。」

  老一點的便說:「年輕娃不懂事,放著眼前富貴,就可發財,他偏不要。西瓜有什麼希奇,哪一年都好吃,難得天賜良機,硬要錯過,簡直該死!」

  內有兩個兇暴一點的惡奴,便說:「老太爺等用這東西,既然知道,就該孝敬,才是正理。袁師爺好好和他商量,還許他好處,偏死不要臉,真個不知好歹!管他是哪個的,個老子他想拿走,就是找死,簡直休想,莫說拿走,只敢把西瓜換個地方,不把他狗腳杆打成兩截才怪呢!一個下力腳板,明知老太爺要這東西,硬敢拿走,簡直沒有王法了!乖乖聽袁師爺說,叩頭賠禮,把西瓜送上府去,如真合用,多少賞你幾個,等把病醫好,發下賞號,這裡人人有份,沒有我們,你怎麼知道呢?這龜兒子真要不知好歹,我們硬把他西瓜拿去,不對頭,送到衙門,再打他一頓屁股,包他媽的舒服,就樣樣好說了。」

  彭濤見眾人七張八嘴,其勢洶洶,越說越激烈,先不理睬,只叫向老好算帳,也不再和他們爭論。眾人看錯了人,當他好欺,因袁梧為人陰刁,奉有狗子之命,不許硬做,雖恨對方不知好歹,一面想令眾人示威,喝罵出氣,卻恐把事鬧大,劉翰不願意,暗中禁止,不令動手,準備由眾人罵上一頓,將人嚇倒,然後上前分說。哪知這班惡奴向來倚勢凶行,欺淩善良成了習慣,雖被袁梧暗中示意止住,沒有動手,話卻越說越難聽。

  彭濤因以前來過幾次,知道向老好人頗善良,不願在他店中出事,一面盤算主意,把賬算好,見向老好愁眉苦臉,立在一旁,又不敢開口神氣,方想勸他兩句,告以無妨,忽聽眾惡奴口出惡言,越罵越凶,正要發作,伸手披上斗篷,待要拿那包袱,旁邊幾個不知厲害的惡奴,見他似有行意,已互使眼色,有了準備,同時伸手怒喊:「龜兒子,個老人子的!你敢拿走,要你的狗命!」

  兩人去奪包袱,一個當胸便是一把,想要將人抓住。

  袁梧始終測不透對方心意,見他任人笑駡,一言不發,又像膽怯,又像倔強到底,暗忖:「這類粗人都是死心眼,不如讓他吃點苦頭,我再來作好人。」

  心中尋思,假裝勸解,方喊:「有話好商量!這位老弟是實心人,不知這裡厲害。多麼貴重的東西和多好看的女人,只要老大爺和二相公看中,如何能拿得走?不如恭恭敬敬獻上,要好得多。硬強的事要不得,白送性命,事情還是要辦,那才冤枉呢!還是坐下來,聽我們老年人的話……」

  未了一句還未說完,彭濤已付帳起立,剛把包袱拿起要走,為首三惡奴也同時搶上,余人齊喊:「打這斷龜兒子的手腳杆!」

  袁悟想要喚止,已是無及,只聽叭噠克叉,連聲響處,吃來人振臂一揮,當頭三惡奴首先應聲倒地,跌出老遠,椅子板凳壓倒跌碎了兩個。

  眾人越發暴跳,正同聲怒吼:「快叫地方來捉強盜,送他衙門裡去,打死這龜兒子!」

  一面搶了通條、火鉗、木棍、板凳之類,一擁齊上。袁梧想起劉翰囑咐,剛急喊:「二相公有命,這樣要不得!」

  猛覺後背心上好似中了一把鋼鉤,痛徹心肺,耳聽少女嬌叱:「你這老狗,先不是人,今日便宜你們!」

  剛慘嗥得一聲,人已跌向一旁,同時瞥見門外縱進一男一女,正是少女和騎馬少年,因先將門擋住,被少女夾背一把抓脫一旁,前三個惡奴還未爬起,後撲上去的幾個,己吃這男女二人,一手抓起一個,朝人叢中橫掃過去。

  就在眾人紛紛倒退之中,白通、彭濤見玉瀾把袁梧和另兩人推向一旁,門已讓開,便將手中惡奴往人叢中一拋,各人拿了包袱,朝外縱去。等到袁梧負痛掙起,帶了眾人情急追出,這兩男一女已不知去向。天空中雪花飛舞,對面不能見人,天已黃昏,地上積雪已有一尺來厚,天冷雪深,無法追蹤,但又不能就此罷休,只得和眾人把話想好,趕往對面糧櫃,去向劉翰稟告,各挨了一頓臭駡,重又分人四處搜索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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