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酒俠神醫 | 上頁 下頁


  再說,我們這些下三層的人怎麼見得到主人?就幫他們點忙,想老太爺病早點好,得點歡喜錢,也要把話想好,再托老管家往上回才行呢。你們這些年輕娃娃,見了風就是雨,不把事情打聽清楚就亂吼,一個不巧,好討不成,拍馬屁拍在馬腳杆上,那才糟呢!這樣事人人有分,由我們到上面還有好幾層,哪一位大管家不打到招呼,莫說山西來的西瓜,就是天上來的仙丹也送不到,稍為大意,挨上一頓臭駡是便宜。你當我跟老太爺幾十年是容易麼?哪一樣規矩過節我不知道?不是脾氣不好,愛灌幾杯,膽子又小,早爬上去發了財了。」

  說話的是個老頭,名叫蔡升,先在旁邊冷笑,最後來了這一套顧慮周詳的名言至理。說完群喧頓息,面面相覷,只偶然耳語了幾句,均說:「老蔡說得有理,我們都聽他的。」

  爭論之聲才小了下來。

  少年原因袁梧走後,忽想起好友帶來的西瓜,外觀極像人頭,布包上面又有那日妹子遺留的血痕,眾人均在注意自己,交頭接耳,紛紛議論,暗忖:對方到底人多勢盛,這樣風雪寒天,何必顯露形跡?妹子性剛,萬一惹出事來,雖然不怕,也是討厭。便借口渴為名,剛把西瓜當眾切開,忽聽窗外有人低語,說:「有幾家窮人染有熱瘟,請玉妹把新切西瓜拿半邊來。裡面這些狗奴才甚是可惡,此時無暇理他。病人都是劉家佃戶,聽說病勢一樣,傳染頗快,我知西瓜一吃就好,此時不願進去,還有一隻,也準備留來救人了。」

  這騎馬少年正是隱居岷山的大俠白通,後來兄妹二人也是一路人物,一名彭濤,一名彭玉瀾。因上半月玉瀾說起喜吃西瓜,可惜冬天沒有,否則良朋相聚,酒酣耳熱之時,用來醒酒解渴,豈非絕妙?白通幼時曾隨天山大俠神醫馬玄子數年,天山南北路和甘、涼、秦、晉一帶均曾往來多次,又隨玄子行醫濟世,醫道頗好。後奉師命隱居岷山,與彭氏兄妹交情極厚,玉瀾更是他心目中的愛侶,知其不曾到過西北諸省,為了一句戲言,想博玉瀾歡心,恰巧奉有師命,要往山西陽高左近有事,便拍了胸脯,說回時准帶兩隻西瓜送她,以證前言,另外還有一事,約定當日准在鎮上向家酒鋪相見。

  玉瀾常時化裝出遊,挾危濟困,去年曾和乃兄往鎮上吃抄手,代一窮苦農人交還欠租,跟著便偷了劉家一筆藏銀。劉氏父子精明機警,財多勢盛,本身文武兩面都不外行,又養有幾個名武師,表面無什大惡,人卻陰險已極,比尋常土豪惡霸更加高明厲害,講究殺人不見血,所行所為仿佛入情入理,實則又貪又狠。因其官私兩面均有極大勢力,恐兄妹二人吃他不開,特意又約一位老女俠,假裝漁家母女,去往窺探了兩次。因覺對方失銀之後戒備越嚴,新請到三個名武師更是高明,內有一人,與乃父彭揚並還相識多年,先不知劉家父子罪惡,業被請去,見主人只是服用器具奢侈大甚,平日歡喜結交官紳遊士和江湖中人,並未見到為什大惡,老的人更風雅好客,氣味極好,初去不久,看不出什別的,因此賓主也頗相得。人尚在彼,投鼠忌器,事又大難,未再下手,不料未次到鎮上去,被劉翰看在眼裡。

  玉瀾還不知道,這時一聽白通喊她,料其先來了半日,否則,不會一到便知當地發生熱病,當時拿了大邊西瓜,便往外走。袁梧正往裡進,恰巧一先一後,雪花迷目,沒有看見。玉瀾性剛疾惡,早認出他是去年強迫苦人還那高利賣青錢的糧櫃上總管師爺,想起那日倚勢欺人,定要將人全家送官迫繳,那重利息,分文不讓,有人仗義代還,還要多算好些,不是兄長能夠忍氣,說:「此舉無異暫存,不消三日,便要叫他百倍奉還,何必生氣?」

  非再三勸阻,早已上前動手。方才見他一臉鬼笑,望著自己,不禁勾動前憤,本想乘機給他吃點苦頭,猛覺側面雪花飛舞中,人影一閃,一看正是白通,揮手催走,想起所說,必有原因,不顧再尋袁梧晦氣,便跟了去。

  彭濤少年沉穩,因前來過多次,聽眾一說,料知老賊年老荒淫,所服參、苓、鹿茸之類熱藥太多,當年由七八月起,天便乾旱,難得下雨,必是冬至之後發了熱毒,西瓜正是對症靈藥,方想:「這些奴才,要我送他西瓜討好,豈非作夢!」

  想等妹子和白通回來間明,熱瘟傳染的人如多,一隻西瓜料不夠用,好在自己家中藏有好些靈藥,白通也有不少,均是前年打獵時采來,內中還有好幾枝羚羊角,足可應用。正自尋思,恰巧抄手端來,便不再答理眾人。偶一抬頭,瞥見方才說話的老頭,中等身材,塌鼻駝背,年約六旬,形貌狠瑣,人卻自命不凡,正和那獐頭鼠目的糧櫃總管袁梧低聲說笑,不時眼望自己,二人都是滿臉好狡之容。暗罵:「這班豬狗一樣的奴才,怎麼生的!」

  忽見門簾啟處,一個頭戴。風帽的少年惡奴,滿頭是雪,似由遠路奔來,匆匆趕進,朝裡外屋一看,剛要開口,便被袁梧搶上,拉往一旁,咬了幾句耳朵,一同往外趕去,走時又朝同坐老奴耳語了兩句。

  彭濤見這兩人來去匆匆,神情鬼祟,目光不時偷覷自己,方才發話的老頭,又把旁坐惡奴點手喊過,交頭接耳,面上都有驚喜之容。向老好過去聽了兩句,面上卻有憤色。想起去年還糧盜銀之事,心中驚疑,假裝望雪,踱往門前,探頭一看,一頂小暖轎剛剛放落,袁梧和惡奴迎往轎前,說了兩句,內裡走出一個頭戴大紅風帽、身穿紅緞子狐皮斗篷的華服少年,隨行還有七八個年輕惡奴,穿著華麗,身邊各帶兵刃,前後圍擁,由袁梧陪著,走往斜對面劉家糧櫃大門裡面。認出那是狗子劉翰,看神氣好似直奔店中而來,被袁梧一攔,連轎子也未再坐,便由眾人擁護,打著傘,踏著滿街的雪,往對面大門走去,轉眼走完,轎也搭進。等了一會,不見動靜,也未見人走出。積雪已高尺許,風雪交加,天氣甚冷,恐眾生疑,正要走進,忽聽身側白通低語道:「大兄請回,等我代玉妹尋好地方,便給這些豬狗苦吃。」

  彭濤深知白通和妹子一樣,疾惡如仇,對方勢力大大,不是好惹,自己共只兄妹三人,萬一鬧翻,就能脫身,也易露出形跡,只要上次盜銀之事不致敗露,暫時能忍則忍,風雪隆冬,何必多事?恐他二人鬧出事來不好收拾,一把未拉住,再看雪花飛舞中,人影一閃,已不知去向,雪下太大,不知走往何方。方一遲疑,猛瞥見袁梧興沖沖由對街打了把傘踏雪而來,知其還未看見自己,忙即退回,入門便見向老好立在身後,欲言又止,也未理他。剛一歸座,向老好又跟過來,只得笑道:「從來難得見此大雪,天已快黑,恐還難趕路呢。」

  向老好忽然變色急道:「村上沒有住處,這時起身還來得及。」

  袁梧已掀簾走進,直到彭濤面前,雙手一拱,連聲「恭喜」,說了好幾句,見對方正吃第二碗抄手,微笑相看,一言不答。

  袁梧上來認定騎馬少年形跡可疑,去年銀庫失盜,主人雖說沒有此事,極似有心隱瞞,失盜又在少年男女代還欠租之後,照著平日觀查,料知前遇兩兄妹不是尋常人物,心有成見,又誤認包中帶有人頭,正想逞能邀功,劉翰上月盼望的少女忽然走進,與騎馬少年竟是一路,剛發現所包乃是西瓜,劉翰已得信趕來,心想:「他來勢這急,分明迷戀此女,如能從中作合,並將西瓜獻與老的治病,豈非一舉兩得?」

  立時趕出獻計,初意想用勢力強迫,推說這三個少年男女,來路不明,誣良為盜,先用一個下馬威,將他嚇倒,再探口風。

  哪知劉翰不喜這樣作法,並說:「老太爺現患極重熱病,群醫束手,均說他老人家平日所服參、苓、鹿茸太多,年紀又老,今冬熱瘟到處流行,天氣不好,因此病勢越來越重,年老體弱,好些大涼的藥,不敢妄用,後將真醫生請到,也只保得暫時無事。前昨兩日,真醫生說,最好此時能得到一個西瓜,擠了汁水,吃下就好。但是隆冬天氣,哪裡尋找西瓜?就有產地,也緩不濟急。昨日業已命人騎馬,分頭趕往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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