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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醒來覺著臥處發軟,不像山石,不住上下搖動,睜眼一看,整個人身橫搭在一隻大象背上。象共有好幾隻,另有兩象緊貼在自己身旁,各用長鼻搭向自己頭腳下面,似恐滑墜、兩旁護衛神氣,走得甚穩。先頗驚慌,猛一抬頭,瞥見月光照處正是歸途,離家業已不遠,同時想起這些大象比以前所見要大得多,神態十分馴善,當中馱自己的一只是只白象,頭上有傷,所敷的藥正是婆母所配,丈夫每次出外均要帶上。

  那是一種藥膏,想因傷口大大,還有十之一二不曾敷遍,仗著象皮堅韌,容易收縮,業已結疤,未塗藥處卻未收口,只未流血,身邊恰有這類藥膏,又當陣痛過去、神志稍清之際,仔細一想,覺著有了生機。照平日所聞,白象乃是神物,這許多大象見人不傷,反把自己馱回家去,如非通靈神象,怎會知道?傷處的藥又是丈夫所敷,不會有第二人,可見它與丈夫相識,有心解救,不似有什惡意。

  心中驚喜,精神立振,膽也大了起來,忙即伸手想取腰問藥膏,猛覺身上一緊。原來旁邊一隻象鼻伸將過來,將肩上所帶一根火槍和一支未失落的短矛按住,但是壓得不緊。剛有一點害怕,忽然想起當由坡上滾落時,火槍弓箭均有皮帶系在肩上,不曾失落,背後插的幾支短矛卻都散落在地,初見象群時驚慌大甚,恰巧身前落著一支飛矛,想要與之一拼,剛取到手,還未掙起,人便痛暈過去。照此情勢,多半象見人已醒轉,伸手腰問,心疑要取兵器與之為敵,才有這樣舉動。當時醒悟,顫聲喊道:「我是取藥醫傷,沒有他意。」

  說時那象仍是原樣,將長鼻搭向背上,仿佛不曾理會。

  文妻雖然出身白夷,從十幾歲起便被文烈救去,成婚已十來年,人甚聰明機警,又和文氏母子多年相處,頗有識見,始而手伸囊中不敢妄動,及見連用漢、土語言說了幾次,象雖不解,長鼻並未拿開,卻未來按她手,仿佛最注意是那背上兵器,別的不問。試探著將裝藥的皮袋取出,用手打開,挖了一些,因離象頭太遠,還夠不到傷口。正想掙扎過去,忽聽象群低嘯了兩聲,白象便停了下來,同時連頭帶腳均被兩旁象鼻輕輕托住,移行前面。經此一來越發明白,又見前面便是入口,離家只半裡多路,心神大定,索性把藥膏儘量取出,把白象傷處全都敷滿。方說:「我痛得很,請快送我回家。」

  陣痛又起,象群也自走動,勉強咬牙忍住奇痛,偏頭望著前面,剛看見婆母立在崖洞口旁,又聽丈夫急呼之聲,人便跑來,心中一喜,重又痛暈過去。

  等到醒轉不多一會,文氏母子恐她勞神,正在勸說,不令開口,文烈更知象群報恩,非但不會有什變故,便是平日常見的野獸也不敢來此騷擾侵害。只是嬰兒未生,愛妻痛得死去活來,愁急萬分,也不知哪裡說起,正說:「這些大象都是我的朋友,請娘放心,少時再說經過。」

  文妻忽然腹中絞痛,面容慘變,通體冷汗交流。文氏母子知其難產,正各捏著一把冷汗,產門忽開,哇的一聲震耳的兒啼,嬰孩的頭已鑽將出來。

  文母綠梅,家傳醫道,藥物現成。嬰兒衣服和各種用具均早準備停當,忙即剪了臍帶,包成一個蠟燭包放在一旁。正在高興,端了一碗安神定痛的藥湯與產婦喂下,殷勤慰問,文妻忽說:「肚皮裡面痛得厲害,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動。」

  文母伸手一摸,原來還有一個,竟是雙胎。驚喜交集之下,忙即準備。產婦失血過多,已面如土色,幸而備有靈藥入固住本元,減去不少痛苦,因發動以前受創太重,就是嬰兒保全,產婦也難活命了。母子二人正在擔心,總算第二個女嬰出生較易,只隔了半盞茶時便是安然降生,恰是一男一女。

  產婦經過文母醫治,藥力發透,痛楚已止,身雖輕鬆許多,人已精力交敝,和癱了一般,氣息微弱,口都難開。那兩個嬰兒卻因懷胎日久,父母稟賦又好,生來便是體力強健,啼聲洪亮,兩對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生下來便東張西望,仿佛曉事一般。這樣強健的初生嬰兒,文母尚是初見。母子二人全都喜出望外,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一面卻又擔心產婦的安危。一直忙到天明,看出產婦服藥之後吃過兩次東西,面色漸轉,人也安睡,方始稍微放心。

  文烈才想起昨日一整天未進飲食,恐母親知道擔心,又要去忙,請乃母上崖,偏又不肯,定要在旁照看,守在產婦母子身旁不肯離開。恐其多勞,再三勸說,請將產婦所用飲食吃上一些,一同並臥草鋪之上,先睡一會,等人睡好,文烈方始走出,饑腸業已雷鳴。本意自己食量甚大,前日打來一隻肥鹿尚未吃完,準備烤來飽餐一頓。昨夜忙於照顧產婦母子,外面那幾隻大象業已忘記、及至走出一看,象來更多,但都停留坐臥在穀口一帶野地之上,所種十多畝田地絲毫不曾踐踏,只兩隻為首大白象立在坡側空地之上,旁邊還放著許多帶有鮮果的樹枝,上面結有許多桃子、棗子和各種鮮果,仿佛來此送禮。

  文烈心中高興,剛一下坡,象便湊近身來,伸鼻搖頭,做出親熱神態,前面許多大象也都昂首歡嘯。文烈見狀越發高興,又代受傷的白象上了些藥,匆匆吃飽,又烤了些鹿肉送到篷內。見母似不曾睡,剛將產婦粥湯喂完,因產婦奶還未下,嬰兒始而還肯吃水,後來似嫌無味,喂將下去便噴出來,哭得更凶,力氣又大。文母恐傷嬰兒,不肯包緊,手腳全被掙了出來。急切間無處去尋食物,催奶的藥剛剛服下,還要些時才有奶水,即此已比常人快了一兩天。看出嬰兒餓極思食,實在無法,恐其受寒,外面又蓋上一層薄棉被。嬰兒越發暴怒,兩雙小手小腳在被裡面不住亂蹬亂舞,休說剛離娘胎,便生過四五個月的嬰兒也無如此力大。

  文烈又是歡喜又是心疼,見嬰兒哭得厲害,忽然想起白象送來的各種山果,十九甜美多汁,少年心性,想到就做,但知乃母謹細,必要阻止,又恐多勞犯病,連以好言勸告,說:「我這一早上業已抽空打了一盹,方才吃幾隻白象送來的桃子,身心爽快,精神甚好。照料產婦不是一時,母親年老多病,不將精神養好,豈能持久?」

  文母知道兒子孝心,看出產婦已脫危境,心已稍放,也覺有點疲倦,便將愛於帶進的肥桃吃了一隻。果然甜美無比,便告產婦:「暫時還不能吃生冷,我們代你留住,等人復原再吃。」

  隨又仔細囑告了一陣,說:「兩個小孫孫雖然腹饑,決不妨事。今夜必有奶水,暫時不要睬他。真個哭得厲害,由烈兒抱起稍微走動也許好些,不可搖晃,更不可喂他粥湯。我先睡上一會,省得你夫妻心中不安。」

  文烈含笑應諾。等乃母上崖一睡,便和文妻商計。文妻初次生產,不知輕重,夫妻情厚,一向言聽計從,又因嬰兒哭得心慌,聞言反覺此是良策,連聲贊好,先用乾淨麻布擠出兩個桃汁。依了文妻,當時便喂下去。倒是文烈見那桃雖甜美,汁水濃而不清,想起母親囑咐,恐不消化,又見白象所送果枝種類甚多,大都桃、棗和山中常見的菠蘿、椰子之類,不是太甜,就是帶酸。

  正在果枝中尋找,忽見白象鼻伸果枝之中,猛一揚起,嘩的一聲卷出一株三尺來長小樹,上面結著兩個顏色碧綠的硬殼,其大如碗。心疑椰子之類,一聞清香,微帶酒味,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忙取小刀割開一角。裡面果瓤似橘非橘,一瓣連一瓣,色如黃玉,當中空出兩寸方圓,裝滿一種形如牛乳但較清薄透明的汁水。還未到嘴,便聞到一股清香,甜中帶澀,色香味無一不好。

  先將汁水倒出,拿銀針試過,知道無毒。自己又嘗了一片,覺著甚好,難得自然乾淨,又像人奶,便給嬰兒喂將下去。哪知不吃還是時哭時止,這一嘗出味道,饞到極點,一面張口狂吞,一面搭嘴,仿佛鮮美已極。汁水喂完,嬰兒便怒哭起來,哭得聲嘶力竭,不肯停歇。男嬰性更猛烈,幾要閉過氣去。只得把果壓碎,用麻布濾過,再喂下去。果瓤嫩而多汁,擠將下來,只有極少一點殘渣,汁水更清。嬰兒吃之不已,不吃便哭。兩個剛落地的嬰兒,一頓竟將這兩枚菜碗般大的果汁吃完方始滿足,睜著一雙亮晶晶的黑眼珠,望著父母笑了起來。

  先因嬰兒哭聲震耳,性大激烈,恐其哭壞,又防乃母剛剛去往崖洞安眠,被其哭醒。昨日連驚帶急,忙了一夜不曾合眼,老年人怎禁得住?又見嬰兒吃得香甜,周身雪白滾壯,吃時手腳亂動,不時發笑,看去那麼天真可愛,玉雪也似,越看越歡喜。只想滿足嬰兒的欲望,看了高興,沒想到將近兩小碗果汁竟被一頓喂光。等到喂完一個,又是一個,忙亂過一陣,嬰兒喂飽,笑了起來。正和愛妻各摟一個,放在懷中親熱細看,忽然回憶母親睡時之意,覺著初生嬰兒,如何與他吃上這多果汁?先頗憂疑。後見嬰兒活潑天真,老嘻著一張小嘴笑個不住,似曉人意,以為無妨,再隔兩三個時辰,產婦便有奶水,也就放開。等到下午,嬰兒本已不再哭鬧,忽然相繼昏沉睡去,由此便未醒轉。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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