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黑森林 | 上頁 下頁
一四七


  轉眼之間,眾人覺著眼前燈光已可看出,雲霧好似稀了許多,隔不多時,又是一陣大風吹過,眼前倏地一亮,那大小成團的雲霧立被吹散。大大小小,一團接一團,宛如一些輕棉飛絮滿空飛舞,隨風揚去,當時清光大來,頭上現出大片青天,四面山巒花樹也都相繼湧現。遠近山崖樹梢上未散完的雲霧,也宛如剛剛開鍋的蒸籠和一條條的鮫絹輕紈,在山風中起伏搖動。風力時大時小,雲也有稀有密,大小不等,都似欲沉還浮,嫋動不停,待要隨風颺去。風力稍勁,便化作大小雲團雲片,隨風飛舞上下入起落浮沉于萬樹繁花之間,轉眼由合而分,再化成縷縷輕煙,隨風消散。

  當初發現時、眼前坡下展開大片平野花林,奇石古松,到處都有雲團雲片簇擁。花光甚繁,又多白色,吃兩三陣大風一吹,未散完的雲團雲帶紛紛散裂,隨同萬樹繁花因風起伏,急切問也分不出是花是雲。等到浮雲被風吹散,便見花明如雪,滿地落英,香光似海,碧苔肥潤,分外顯得鮮明,初升起來的朝陽,再由平面上斜射過來,上面是半天紅霞與萬里碧空相映,下面是山高地闊,芳菲滿眼,與白石清泉、喬松修竹浮光泛影,掩映流輝。這等壯麗清奇之景,比起月兒湖、花林塘又有過之。而那大片花海的盡頭,不是峭壁參天,高嶺排雲,便是澗谷幽深,隱約可見。花海之中奇石森立,疏密相間,松風簌簌,流水潺潺,天然美景,使人耳目應接不暇,多麼好的丹青妙手也休想畫它出來。眾人才知天已大亮,因被眼前美景所眩,多半看得眼花繚亂。四面景物又是那麼安靜,互相歡喜贊妙,竟將前途危機忘個乾淨。

  二女、路清正在指點觀賞,雙珠先覺著鴉鴉脫手掙去,知其往尋龍都。天已大明,又無變故發生,也未在意。忽見老人由左近高崖上縱落奔來,喜呼道:「真個運氣!昨夜我們無意中竟停留在穀口左近,非但由雲霧中沖出險地,並將山人所說穀口一帶由黑暗中冒著奇險繞將過來,到得正是時候。途向雖然偏在側面,離他所說出口還有好幾裡路,方才登高眺望,不由崖頂通行決難到此。怪不得他要我們天明前出口,原來這裡果有大群猛獸按時往來,此時便有象群由那一帶經過。只是山人所說道路,中間隔著兩條大壑廣溪,難於飛渡。他們往來不走我們這條路,必是上下艱險之故。如今形勢我已看出幾分,好在天色已明,花林過去是那接連不斷的森林,沿途峰崖又多,就有警兆,這比來路到處漆黑不見天光總好一點。如其不能越壑過去,繞往前面,我想也能尋到路徑。難得象群不與我們同路,等它過完便可起身。你們快些吃飽,將水飲足,趕到前面添上山泉就起身吧。」

  話未說完,雙珠回顧身後崖坡甚是寬廣,地上坐臥的野人已全起立,正在準備起身,阿成、龍都卻未見到。正在仔細查看,覺著二人不應此時還未驚醒,忽見鴉鴉飛馳而來。二人不知去向,鴉鴉神態又如此驚惶,一望而知有事發生,心中驚疑,忙迎上去。還未近前,便聽鴉鴉急呼:「好娘娘快些尋找!阿成叔叔和龍哥都不見了!」

  老人得信,忙令眾人分途尋找。雙珠姊妹自是憂急,邊尋邊向鴉鴉詢問。

  原來鴉鴉年幼好勝,老想龍都得一勇士稱呼,自一上路,便常用話鼓勵激將。龍都雖然愛極鴉鴉,言聽計從,到底還未成年,天真好強,童心未退,先是點頭笑諾,力言此去必代鴉鴉爭氣,決不落於人後。不料第二日遇到一處奇險,龍都初次經歷,略現難色,被鴉鴉看出,譏笑了兩次。龍都有點負氣。他和阿成本極投機,鴉鴉又喜依戀雙珠,寸步不離,龍都本也跟在身旁,這一賭氣,便和阿成做了一起。後遇毒蟲石螭,阿成受傷之後,龍都藉口照料,更是緊隨阿成身旁。雙珠姊妹因要趕往前面開路,這長幼二人便落在後面,難得會在一起。鴉鴉先當龍都和她賭氣,暗中好笑,表面也裝不理。走了一半,見龍都已有一日夜不曾和她親熱,從來未有之事,心中難過,又不願遷就賠話。正打主意,忽然雲霧大作,前面形勢越險,不能辨路,眾人稍停商計。

  鴉鴉忽在暗影中聽出龍都同了阿成由後趕來,低聲密語,親熱非常,仿佛商計什事,但未聽清。跟著便聽阿成呼喊雙珠等三人,要和龍都朝前開路,被老人和雙珠姊妹止住,未得如願,二人好似不大高興。想起龍都昨日負氣時所說早晚必要一顯身手之言,心方一動,老人業已傳令起身,由雲霧中摸索前進。連間龍都兩次,辭色均頗冷淡,就此岔開。後來停在崖坡之上,阿成也由後面趕來會合,剛吃了些乾糧,便和龍都同往覓地安眠。

  鴉鴉心細機警,知這兩人昨日睡足,又知龍都天性好動,此時決不會睡,業已有些疑心,仍當二人情厚,龍都去往作伴。後來回憶前情,越想越不對,又覺二人即使要睡,崖坡平坦,有的是地方,如何要走這遠?疑心二人有什故事。一則雙珠見她年幼不令走開,二則雲霧濃密不能辨路,中間又隔著不少的人,許多不便,只得罷了。最後想起左近地上坐滿同來壯士,先前二人過去,明往人堆裡通過,如何未聽招呼讓路之聲?義母、姨父均說「崖勢低下,下面許是盡頭穀口」,阿成走前並有「照我算計,天已不早,莫要雲霧太密誤了出山時候,天色已明還不知道,最好此時有人往探」之言,二人又各拿著一根長的樹枝,莫要被他們由橫裡改直,同往下面探路,萬一遇險,豈不是我害了龍哥?正想告知雙珠,命人查問,忽然風起雲散,天色大明。不等雲霧消盡,眼前美景也無心觀看,忽匆匆尋了過去。四外一看,哪有二人蹤影?連問同行壯士,均說始終不曾理會到這兩人。崖坡平斜,上面無什草木,一覽無遺。急喊了兩聲未應,心中驚慌,忙往回跑。

  雙珠姊妹和路清聽完前言,自是愁急,正在到處查探,同了眾人大聲呼喊。老人忽由前面跑回,還未到達,便發號令,將眾人止住,匆匆囑咐:「這裡決非善地!我已發現許多大蟒蟠過之跡,少說也有半抱多粗,為數還不在少。我料這片石崖離開蟒窟甚近,大小毒蟒多半來此曬鱗,太陽起後便要出現。如非昨夜雲霧大重,滿地水濕,也許崖上還有不少蟒跡。我已看出這是一種兇猛多力、連老虎都吞得下的大蟒,其行如風。我們遇上便極危險,就能將其殺死,人也不免傷亡,蟒再一多,更是可慮。阿成、龍都深夜雲霧之中,又不認路,如何去法?一個不巧,就許昨夜無意中被大蟒吞吃了去。此時形勢危險,關係許多人的性命,不能再顧他兩人,且等離開這裡再作打算。好在阿成不會再走回路,這裡地勢十分明顯,一望即知,他如真個去往前面探路,更易尋找。如其不死,這兩人均極機警,我不尋他,他也尋我。這裡卻是萬留不得!」

  眾人先還不曾留意,及聽老人一說,果然到處都有腥氣,貼地一聞,更是奇腥。再經老人指點,四外細看,靠裡一面的高地上,到處都有大蟒蟠過的痕跡,並有兩堆蟒涎,其腥刺鼻,聞之欲嘔。據老人阿龐和有經驗的野人說:「這東西最小也是白美人之類的毒蟒。如是大巴頭之類,雖然不毒,但是又長又大,走動起來風一般快,性更猛烈,無論多粗多大的樹,吃它猛衝過去,或是蟒尾一掃一絞,不斷即碎。遇敵之際,專一用那比鐵還堅的前頭角包猛撞,多麼硬的崖石,撞上就要崩落一大片。有時凶威暴發,任何生物,不被殘殺精光決不停止。這東西雖是喜睡,不到餓極不醒,遇上一條休想活命。因其皮鱗堅厚,力大無窮,來勢那等神速,決非人力所能抵禦。」

  眾人還是耳聞,老人卻曾親眼見到過兩次,深知厲害,因此心慌起來。

  雙珠雖因阿成、龍都失蹤,心中愁急,無奈老人說得大蟒那麼兇惡,並還不止一條,休說人力難當,就能用毒弩將其除去,也必死傷多人,還要真不怕死、拼舍幾條性命才能成功。當地業已尋遍,並無二人蹤影,再留無益,只得強忍悲急,一同起身。

  還未走到坡下,便聽道旁一株僅有的大枯樹上尖聲尖氣喊道:「你們還不快走,想等死嗎!」

  眾人懂得漢語的不多,就是能通,多半也是幾句普通的話,語聲又尖,自聽不出,又當心慌忙亂之際,都未留意。只路清、雙珠聽出那是漢語,心中驚奇,循聲一看,那是一株兩三抱粗細、枯死多年的古木,老幹槎枒,姿態奇古。一些枯死的枝葉,早因年久,被風吹落。朝陽斜照中,疏影交加,一目分明。上面空無所有,哪裡來的人影?

  老人斷後,相隔還有好幾丈,先未留意,後聽鴉鴉奔去一說,趕來詢問。上下一看,那是山中特產一種不知名的巨木,質甚堅細,樹身雖枯,仍是實心,連個小洞都沒有。回憶方才喊聲離地甚高,極似有人在空中發話,不像是在樹上,否則斷無不見之理。老人平日雖然不信神鬼,樣樣都要看見才算,但知路清、雙珠不會說謊,鴉鴉也說曾經聽到頭上有人說話,只是說得又尖又急,沒聽出說些什麼,回憶昨日出林入穀,沿途所見景象許多可疑,如非附近有極猛惡凶毒之物盤踞,怎會連個飛鳥都未見到?別的野獸更不必說,單是方才登高遙望所見大象之多便是驚人,由不得又添了憂疑。

  略一盤算,覺著山人所說可以休息的那片花樹,雖然要小得多,中間還有溝壑隔斷,似與前面花林盡頭相連。山人曾由當地往來多次,如有危險,不會每次都在當地停當。自己帶有繩橋飛索,多寬溝壑也能設法越過,還是趕到那裡再尋阿成、龍都下落比較穩妥,便向眾人發令:朝側面大片花林中進發。空中人語雖非好兆,但未看出他的蹤跡。事已至此,只得沉穩心神,多加戒備,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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