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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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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來,一整天不曾停步,少說也有七八十裡,就算森林阻隔,沿途幾次繞越,至少當有五十裡一條直徑,還不算今早走這一段,這些懸床糧袋明是菜花寨起身時所帶之物,全都認得。常聽人說地震猛烈時往往能將人物震出數十百里之外,最奇是有的固是慘死,凶多吉少,內中也有僥倖脫身保得性命的,身上連傷都沒有。這類傳說甚多,並還見於公私記載,傳為奇跡,但那都在城市曠野之中。像這方圓千里的森林樹海,震出多遠並不稀奇,可是上面隔有極厚樹幕,除卻隨同地面陸沉,怎能穿透下來,保持原樣?末了一袋還有一點汙損,先那兩袋非但完整無缺,連內裡的食物均未毀損,豈非奇事?看神氣,這前後三袋東西,分明都是這班野人所掛無疑。他們見我二人睡在那裡,就不暗中加害,照他們那樣凶野多疑也必將人綁起,怎會不曾驚動?」 正在相對奇怪,雙玉忽然驚道:「此事不近情理。莫要夢中所聞並非漢語,或是這班野人無意中發現皮袋由樹幕裂口中飛落,剛剛掛向小山頂上,準備吃那袋中食物,忽又發生地震,將他嚇跑了吧?昨日黃昏時節原曾發生過兩次地震,不久便是狂風暴雨,我們在下面等了些時才把心神定住,搶往山上。彼時光景黑暗,饑疲交加,以為林中生物均已逃光,到了上面,人便安歇,始終不曾仔細查看,醒來才見兩個皮袋掛在左近樹下暗影之中。如非心生疑慮,便先兩個皮袋也許疏忽過去,就此起身都不一定。大半未次地震時,山上正聚著幾個野人,我們到前,業已驚退,一直不曾回來。你所見那兩人跑得那急,不是別處繞來由當地經過,還未發現我們,便是看出山上臥有兩人,因我們形貌打扮均與常見不同,他們從未見過,又當地震之後形勢危險,以為安然到此決不可能,因而疑神疑鬼,又見人已快醒,慌不迭轉身逃去前往報信。如我所料不差,事情卻是可慮呢!」 話未說完,路清也被提醒,更加愁急,本來用不了那許多,照著預料又多兇險,不等說完,便拉了雙玉往回退走,那皮袋也未取下。走出一段見無動靜,再尋一隱僻的大樹圍後面,先把所帶東西藏起,然後掩向一旁低聲商計,方覺進退兩難。依了路清,打算東西不帶,孤身一人掩往前途,探看明瞭虛實再作計較。 雙玉知他關心自己太甚,老不放心,爭論了兩句,故意氣道:「你怎這樣看不起人,你當我姊妹是尋常女子,沒有男人一路,便寸步難行嗎?這時大姊不在這裡,如被曉得,不罵你一頓才怪!休說你我患難夫妻,理應同舟共濟,生死禍福都要一路,便為本身利害著想,人單勢孤,多上一個得力幫手,難易安危要差多少,何況這等蠻荒異域,暗無天日的黑森林中,休說孤身遇險,一不小心將路走迷,彼此都是凶多吉少,多受艱危之外,還要添上許多悲苦愁急。再往不好的想,你因怕我犯險,孤身前往,一個不巧被那野人擒去,我姊妹的脾氣你所深知,久等不來,豈肯罷休?再說後退也是無路,勢必前往查探,稍有不測,便非拼命不可。本來二人合力可以平安,偏要分開自找苦吃,還使彼此增加憂疑,提心吊膽,何苦來呢! 「如非我深知你的為人,我們又已正了名分,不久便要完婚的話,要在以前你初向我求愛時有此舉動,我還當你和趙乙一樣呢!他向姊姊求愛,一面假裝老實,一面又想盡心思百計討好。我姊姊人最磊落光明,和誰都好,不像我還要分辨遠近,有點娃兒脾氣,以為人也和她一樣,至今多半還許不曾看出,我卻旁觀者清,實在好笑。這類自己沒有男子氣節,卻把心愛的人當成廢物,仿佛一朵鮮花只許他一人親熱保護,別人看都看不得,平日卻又做出許多醜態的男子,真叫討厭已極!我雖知姊姊曉得定必不快,但因此是各人心願之事,聽爹爹說,大城鎮中的男子比這個更加討厭十倍,比較起來,趙乙還是好的。好在我姊姊不是沒有主意的人,所以不曾說破。你這類行為,不論真假,我都不願意。我決不冤枉你和趙乙一樣裝腔,你也不會欺我,實在關心大切,反而心慌意亂,但我不喜膽怯的人。再要多說,我就不理你了。」 路清原是顧慮太多,看出危機將臨,心神無主,此時進既不可,退又不能,打算在當地等上一會,靜以觀變。所料如中,少時必可看出一點形跡,以便相機應付,省得又走回頭路。再如尋不到人,無法覓路,反正森林中的野人多半是這神氣,他們雖然十九性情凶野,猛惡多疑,本性俱都天真誠樸,只要上來將他疑心去掉,非但無事,還可得他幫助。同時想起烈凡都也是一個野人的酋長,就許誤打誤撞與之相遇。他們同在森林之中生長,雖非同族,多少也可問出一點虛實,不過無人引見,雙方言語不通,開頭相見卻是危險已極。只顧盤算,竟將符南洲來信所說未到捕木林問明以前不可隨便洩露烈凡都之事忘了一個乾淨。本是心煩意亂,拿不定主意,及聽雙玉一說,忽然想起由小江樓起身時趙乙帶病起身相送以及背了雙珠姊妹所說之言,再一回憶以前所發生的對方言行,心中一動。反正暫時無路可走,便把雙玉拉向樹根之上並坐,低聲問道:「我先不曾留意,你怎知道趙乙愛著大姊?」 雙玉笑道:「你和大姊都是呆子,從來不以小人之心待人,但決瞞我不過,這還用說嗎!可笑趙乙真個不知進退,也不想想他那為人。我們姊妹雖無貧富之見,也從沒說過不嫁人的話。男女相愛原是常情,像他那樣自己畏難偷懶,不做得叫人佩服,只想賣弄鬼聰明,當面殷勤,專向我姊妹討好的假人,先就叫人看他不起。何況姊姊那麼聰明絕頂的好人,休看她平日對人都是好到極點,既不怕髒又不怕累,更沒有一點私心,實是一種博愛之念,她認為一個好人固應與之親近,低一等的也應加以勸導,便是惡人,只非喪心病狂,均應設法感化,引其歸善,所以老是一律看待,從未輕視。真要叫她嫁人,卻非合她心意不可。別的不說,第一是要心性純正而有熱情,將來能夠幫她做番事業,第二是要男女相等,志同道合,各把全副心力用在事業上面,在這種生活中增加她的情愛。 「像趙乙那樣卑鄙自私而又無能,平日肯對他好,全是舍短取長,覺著我父女行醫,田裡的事全都仗他出力,只管有福同享。爹爹一面把收穫所得與之平分,一面卻將那些有錢病人所贈銀米按人平分,他雖不在小江樓相助,照樣也得一份,連他本身所有,積蓄起來,以作將來成家立業之用,當他自家人一樣,比起別家佃戶長工,真有天淵之別。到底人家出了力氣,一個人住在萬花穀也太寂寞,為此每隔些日,必叫田四哥和你代他耕作,將他喊往小江樓聚上半日,每月三次犒勞從不使他脫空。遇到農閒之時,仗著穀中鄉鄰和我父女都好,出來門都可以不關,更是三天兩頭守在小江樓不肯離開。就這樣,爹爹和我姊姊還覺一人耕來三人吃,雖然我父女行醫十九救人,不為錢財,本身無暇耕種,非要有人代耕不可,但他無形中也算幫助我們行醫,所得也並不少。爹爹頭一個心中不安,樣樣厚待,可是他那為人和愛取巧討好的脾氣,姊姊怎麼也能看出兩分,如何會肯嫁他? 「這都不說,最可笑是,他上來因看出我姊姊外和內剛,只管對人謙和,自有一種正氣,使人樂於接近卻又不敢絲毫輕侮,居然妄想向我求愛。借抽空習武為由,向我表示了兩次。我素來口直心快,馬上當面發落,借話警告,跟著,我便和你訂婚。他見無望,這才轉向姊姊一人下手。那獻媚討好的醜態也不知做了多少。即以這次而論,他雖受傷,並不甚重,我家傷藥,你當知道它的靈效,比他再重的病人也該早好。他為想在小江樓多住兩日,就便和我姊妹常日相見,故意裝得寸步難行。聽爹爹口氣,本已知道,只為喜逸惡勞人之常情,年輕人誰不喜歡熱鬧?也就聽之。跟著,仇敵發難,竟將爹爹誘迫了去,我姊妹三人便同起身。他見姊姊要走,裝病臥床不能多見,實在忍不住,才假裝負痛起來相助,表面是獻殷勤,目光卻盯在我姊姊一人身上,說了許多好聽的話。 「這時,姊姊一心在辦正事,她雖機警聰明,尋常對人決不像我多心,又當危難之際,當然不曾留意。我卻看了一個清楚,心想:你如真個對我父女忠心,爹爹對你親如父子,遭此非常之變,人又被賊擒去,生死安危尚在難測,我姊妹無論如何尚未失陷,為何對我爹爹毫不關心?只初得信時假裝激烈,亂吵了幾句。彼時眾人雖都悲憤,誰都不曾放聲痛哭,只他一人放聲哭喊,仿佛要和仇敵拼命神氣,所說都是咒駡的話,沒有一句可以合用。這還可說本身無能,不能怪他,可是我姊妹剛一離開,他便收風,跟著便裝傷痛,連茶水都要別人代拿。隔了一會,見我姊妹不曾進去,忽又爬起,假裝掙扎相助。因我姊姊愛吃熏臘,他再三和你說好話,要將那幾條臘腿與我姊妹帶走,口口聲聲都關切我姊姊一人的衣食起居、安危險阻。休說你平日那樣幫他,自稱當你同胞兄長,便我也是一樣的人,他心慌意亂中本相畢露,除走時才說上幾句敷衍話外,幾乎不曾再提一字。便是最關重要的爹爹,他也仿佛忘記有此一人,也不想我們此去為了何事,簡直與之不大相干。果真和我老少四人一條心,哪有這樣情理?中間又向我們再三打聽途向走法,表示他對姊姊愛到極點,沒有此人便不能活命,只等他病一好,馬上便要拼性命追來神氣。你說這樣自私的人,姊姊怎看得上呢?」 路清想了一想,答道:「此話還不儘然,我已想起趙乙對於大姊確是可疑。像姊姊那樣女中英雄,只是年輕男子,稍微自信,不慚形穢的,也必不舍放過。何況近水樓臺,雙方均未婚嫁,向其求愛原是人情。就因為色所迷,一心專注,做得過分了些,也不能算是他的過惡。不過照我臨走所見,話真難說,只恐隨後跟來大有可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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