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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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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珠方想:這個女娃真個刁鑽古怪,小小年紀也知用情,並有許多做作,使愛她的人顛倒。阿成業已全身披掛,帶上兵器走將過來。雙珠說:「你見了雙玉、路清,不許再和方才那麼主奴相稱,下次再要喊我主人,我便生氣。同是一人,有什高低?我家從祖父起,雖因行醫收徒,種田無暇,請人相助,一向沒有主僕之分,何況你我連共患難,你還救過我兩次性命。就算我救過你,業已本上加利,添了一次,抵消有餘。我救你只是一時湊巧,舉手之勞,你卻為我受盡驚險,九死一生。如以勞苦功高而論,我實相差大甚。固然人與人本應互助,談不到什麼恩德,到底終有人心。起初你強要為奴,不辭而別。我雖勉強答應,並非本心,實因上路在即,勸你不聽,並未想到這遠的路你竟能夠去而複轉,隨後趕來,以為到了落魂崖,追趕不上,遇見你們同伴也就回去。就這樣,我妹子還說我事前不應敷衍,她和妹夫是旁邊附帶的人,勸必不聽,我卻應該好言勸告,省你孤身一人多此冒險跋涉。 「我因事前不曾想到你會悄悄起身,事後想起也頗不安,你以為做我奴隸我便喜歡,其實心中只有不快。你也堂堂男子,如何樣樣自卑!此是你們各種族中歷代相傳的惡習,連我漢人也都算上,均以為眾之主,高高在上,把愛的人當作玩好的鷹犬,不愛的當成牛馬豬羊,隨同他們喜怒,玩弄驅遣,鞭打宰割,自己坐享現成,算是體面。而身受的人在積習相沿之下也都視為當然,對怕的人固是敢怒而不敢言,對他敬愛的人也以俯首聽命先意承志討他歡心。這等舉動,一面是強暴殘忍不合情理,一面也是卑鄙無恥沒有出息。我們既是患難深交,便要彼此尊重,同心同德,做我們應做的事。像你這樣恭順,反而使我難過。你至多說是受過救命之恩,所以如此,你怎不把雙方所出的力和所用的心比上一比,到底是誰欠了情呢?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這樣自卑的人,我先看他不起,長此下去,如何肯和你親近呢?」 阿成人頗聰明,聽出雙珠雖是怪他的話,句句都是抬高他,並還入情入理,無法反駁。就這薄露輕嗔,也仿佛具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之感,由不得心生感慰,連聲應諾。可是口中只管答應,一時還改不過來。借著龍都催走,便即起身。 鴉鴉人小鬼大,聰明透頂,早就看出阿成固是癡戀熱愛到無可形容,這位義母照樣也受到感動,見她連妹子妹夫見面明言都來不及,惟恐阿成自卑,就這臨走匆匆,會說了這一大套,有許多活雖然聽不出來,意思卻極顯明。阿成走後,前面奏樂祭神,人都聞聲奔去,她卻低聲悄說:「娘看阿成叔叔好嗎?」 雙珠知她心靈,剛把頭一點,忽然想起前事,臉便有些發熱,笑問:「前面已在祭神,怎不去往行禮!你走不動嗎?」 鴉鴉笑答:「我走不動,跳得動,這一點路並不費事,何況方才我知龍都定要跟來,一半還是裝的,稍慢一點,走也走到了。一則這裡的人說得祖神威靈甚大,我想盡方法,每次留心,始終看不到一個真憑實據。自從爹娘死後,我樣樣都要用心,不是眼見,除非合理,決不肯信。從未見過什麼神鬼,我想多半和我大姨二姨一樣,全是假的。便大姨因我累次苦間,無話可答,也說許多都是手法和藥草之力,說不出個道理。 「內有一次,偷偷問老公公。他說:『鬼神是假,人死便完,只為祖宗立有功勞,我們是他子孫,受過好處,理應借著祭神想念他的功勞,使人學他的樣。如說沒有鬼神,一般無知的人,怎肯學他的樣呢?於是傳將下來。中間遇上兩位無知的祖先,想借神力管人,造上許多假話,本身又為妖巫所惑,只顧自己方便,好叫眾人怕他,卻不想引狼入室,為子孫留下許多大害。』老公公費了多少心力,雖將害人的二姨除去,從此不要巫婆作怪,但他想不出一個替代的方法,眾人迷信神鬼之念又深,一直遷延下來,正恐他死之後,將來寨主沒有他明白,又為妖巫所惑,心中愁急。並還說我聰明,這裡寨主不限男女,誰功勞大誰做,只要大家願意就行。說我年紀尚輕,以後如能當酋長,最好想出一個方法,使眾人不要信鬼信神,比起以前更有威信,更得人心。不過事情尚早,今日之言不可對人說起等語。 「像今夜星月佳節,全族中人有了過冬的糧,許多於肉業已風醃停當,大家快活一兩日夜,原是快活的事,我也喜歡,但那擺前擺後,裝腔作態,無故向天禮拜,費上許多事,連鬼神的影子都見不到一個。天還是青的,星月還是亮的。這一兩個月照例不會下雨,偶有一兩年月被雲遮,他們那些哭喊怪叫和見到月亮出來的狂歡,簡直成了瘋於,看去只有好笑,真不願意,但不敢說。早晚有那一天,我如做了酋長,非將它去掉不可! 「今夜在場的人,不問男女老少,雖然都要行禮,輪值守望和走開的人卻不在內。我年紀小,又受了傷,我再裝得重一點,他們決無話說。龍都的爹爹是老祭師,龍都以前信神,經我勸說,也討厭這些禮節,方才明知就要祭神,借這引路為由,離開前面,一半是和阿成叔叔做伴,一半也是聽我的話,不相信了。他們只見我人小傷重,誰也沒有看出那藥真靈,今早所受的傷早已止痛結疤,暫時雖還不能跑快,走動並不妨事。第一次祭神,因想我快離開這裡,應該向祖宗禮拜,他們還在勸我。這接連兩次,我就不願意了,如非知道好娘娘醒轉,想要陪伴談上一會有趣得多,就便打聽出山的事,多學漢家人的言語,我這時還不會來呢!」 雙珠見她真個靈慧無比,所說均頗有理,決非尋常幼童所能說出,況是一個未汗化的小蠻女,人又長得那麼秀麗,燈月交輝之下越看越愛,摟在懷中說笑親熱,一面教她漢語,彼此對學。前面祭神之後,野人寨舞越發狂歡,疏星朗月之下,到處蘆笙吹奏,蠻漚四起,這母女二人談得高興,直如未聞。 中間鴉鴉的幾個盟友和另外一些男女幼童,又各帶了許多瓜果趕來親熱,一聽在教漢語,全都想學,是來的人,都不想走開。總算前面熱鬧火熾頭上,未來的幼童還不知道。半夜祭神之後,照例又是不問男女老少,各隨其便,本身父母都不能過問,也無一人肯去安眠,所以許多幼童均不知道,否則來者更多。雙珠是個溫柔情熱而又豪爽的俠義女子,本來就喜幼童,再見對方如此天真依戀,越發高興,有問必答,又將山外之事挑那有趣的說了許多。聽得眾幼童,全都神往,如非雙珠、鴉鴉同聲勸阻,直恨不能全數跟去才對心思。 光陰易過,不覺月落參橫,離明不遠,忽聽前面傳令和鼓樂歡呼之聲。當地雖是到處燈火通明,蘆笙、皮鼓通宵不斷,由後半夜祭神之後寨舞開始,狂歡聚哄過一陣,人聲樂聲便由合而分,由密而疏,往四外分散開去。地方分佈越廣,森林內外到處蘆笙吹動,情歌相答,比起方才熱鬧繁盛之景又是一種情趣。大群銅鼓皮鼓之聲業早停止,只剩廣場月臺上面輪值奏樂的幾個老野人吹打之聲還是那麼緊湊。人已少去十之七八,這時忽又成了一片繁喧。 仰望東方遙空己露出一痕青色,料知雙珠、路清已被接來。鴉鴉正在喜「姑姑來了!姑姑來了!我快看去。」 雙珠知她腳痛尚未痊癒,只是人太好勝,不肯示弱,剛將她一把拉住,笑說:「你不要忙,他們一會自會尋來。龍都和你阿成叔叔還未回來呢,怎能斷定是他們?」 鴉鴉只急呼得一聲:「那不是他!」 雙珠目光到處,龍都已和受了驚的猿猴一般一路飛馳,縱跳而來。知道所料不差,心方一喜,因雙玉夫婦和阿成一個未到,龍都跑得太急,心還有點不安,惟恐萬一出什麼變故,忽然瞥見阿成也跟在龍都的身後,穿行花樹叢中,其急如飛。仔細一看,這長幼二人俱都神情興奮,滿面喜容,這才把心情放走,高興非常。 待要起立迎去,耳聽接連兩聲「好娘娘」,龍都當先,已箭一般躥將過來,雙手連搖,口中急呼:「好娘娘先不要動!老公公叫我來說,他從昨夜到今天還沒怎麼睡過,人頗疲勞,又因此事奇怪,想和姑姑好娘娘細談,惟恐當眾款待雖極熱鬧,比較也恭敬得多,但要耽擱不少時候,又恐姑姑她們沒有休息;特意令我傳話,索性今夜睡足,養好精神,明日中午再行歡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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