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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以後只是生物,不論人獸均可祭神。她說斷無此理。我還說她到時自上火台,並還出於自願。她自然大怒暴跳,和我打賭。恰巧這年她又鬧鬼,把擒來的放掉,我明知不問,另外偷偷紮一草架,在敬神以前,將她師徒用藥草迷倒綁起,臨時換上。照例裝人草架均由她師徒私在隱秘之處包紮,不許人看,到了時候,再由八人將那上有木樁的藤兜抬到火臺上去,一到便要抬走,不許回顧互相說話,草架藤兜也不許人稍微挨近。到了半夜,聞得她那鬼叫一般的人骨哨子發出號令,把火點起,我和全族中人跪在台前,等候火燒活人。她卻滿頭都是草花,身蟠毒蛇,一絲不掛,先在林中鬧鬼,突然旋風一般跳將出來,裝神裝鬼,一直鬧到天明才算完事。

  因她一向機密,裝腔作勢,向不許人在祭神以前看她動靜,照例抬了就走。時候一到,我早在暗中叫我女兒前三日裝病藏在林內,用她人骨哨於發完號令,鬼叫上幾聲。這裡把火點燃,她自不會出現。人們因她祭神時花樣百出,遲早不同,又都害怕,均未理會。我那裝人草架,乃是同人冒險由北山采來的油藤編成,火燒不斷。等到外面的草燒光,火光中現出兩人,人們才知是她師徒,業已燒死。

  「事後經我力保,第二年祭神不許再用生人,祭完如有災難,我必自上火台,燒殺祭神。一面推是月神夢中顯靈所說,一面細說無故擄人平白結怨樹敵,循環報復多添死亡,種種利害。眾人因巫婆師徒均會神法,曾說我雖可惡,但肯為眾出力,又是全族之首,所以樣樣寬容,否則她師徒只一抬手便可要我性命,身邊並有天神保護,不是冒犯月神,自願燒殺,怎會本來的人不見,換上她們師徒在內,事前事後通沒一點聲息,何況人都在場,誰也不曾離開?我那女兒,年才九歲,斷無擒此兩人,並還包紮在內之理。本來那人如何不見?及往對方探詢,才知是她得賄買放,聽說巫婆已死,才敢說出。眾人越信果是作弊受罰,為神所殺。

  「第二年我用一隻山羊做了祭禮,非但當年沒有災害,反因沒有往別族擄人,減少傷亡,跟著又是好幾年的平安,尤其沒有妖巫師徒任性欺淩,挑撥是非,興風作浪,於中取利,人更親熱和氣,沒有爭鬥。我再隨時分說,好在有實事為證,果然多此巫婆有害無益,也就不想再請。我假借神命將她除去,一班少年男女雖已明白,年紀大一點的,只管誰也不曾見過月神到底對他們有什麼好處,是個什麼樣子,還是相信。

  「好在無須為此結仇害人,多出傷亡,而這一天以後,又是樹葉逐漸飄零,人們都要忙著準備食糧之際,借此快樂一日夜已是應該,何況此乃祖先當初尋到月兒湖安生立命之日。我們山中沒有年月日子,只知以月圓為度,算到第八個月圓的第三夜裡,每隔三五年多出一月。一向均有一老年人專記此事,非但從未錯過,連天時風雨、水大水小和大群野獸毒蟲附近經過,均可預先猜測出來。以前老巫婆和他勾結,專拿這些嚇人,好的說神佑,是她功勞,壞的說是犯了神怒,只怪眾人冒犯,與她無干。目前敬神之事雖成一種虛禮,但是每年一次,歷代相傳。

  除去巫婆之後,人比以前過得更好。由前年起,並還尋出一條通往山外的秘徑,人家進不來,我們卻可將山中出產運往中途崖寨之內,等那山外人來,與之訂約交換,連山中沒有的許多珍貴有用之物均可換到,所以人們越發高興。這一天和你們漢家人過年差不多,到時誰也不肯走開,必須到第四五日午後才能派人護送。好女娃子不要心急,我很愛你,雖不知你的心意真假,無論如何也必幫你到底,放心好了。」

  雙珠看出老人阿龐甚是至誠,人也方正和善,大出理想之外。自從地震之後迷了方向,知道野人烈凡都所居,與楠木林東西斜對,雖不知有多遠,但是父親和諸位師長異人既命照著書信行事,先見楠木林隱居的男女異人,向其求教,指點途向,可見雙方一定相識。所遇野人,連老酋長阿龐生長森林八九十歲的人都不知有此兩個異人,連楠木林都未到過。方才雖聽山民伊瓦布說起知道有這一片地方,仍說不曾去過,相隔更遠。久聞烈凡都人最凶烈,他那一群野人又極野蠻剽悍,不會這樣通情達理,連蠻族中迷信妖巫風俗都能自家改革,同類之間這樣親愛公平,真乃從所未聞之事。休說山中野人,便是尋常山民也無如此明理。

  這類森林中的野蠻種族頗多,平日互相攻擊仇殺,結怨甚深,循環報復,終年不解,烈凡都那樣猛惡,以前又有擄劫外族男女祭神的惡習,一個不巧,對方就許是他仇敵。他們風俗奇異,還是到了時機再問,謹慎些好。今夜月色已將正圓,不是十六也是十五,要有三四日才可起身,早說也是無用。與其無意之中為了說話疏忽犯他的忌,不如忍耐幾天,至少也等伊瓦布復原起身,仔細探詢,問清他的來歷再作打算:既非菜花寨同行壯士,怎會相識?到底以前對他有什好處,這樣拼死相救?主意打定,含笑謝諾。

  老人見雙珠笑語溫柔,又肯聽話,孤身少女落在自己這類野人巢穴之中,始終言動安詳,毫不心慌膽怯,並還認為父女,實在是知恩感德,並非由於膽小害怕,想求照應,越發喜愛,笑說:「好女娃兒,我知這裡你們漢家人住不慣,早晚終想回去。但你放心,你既是我女兒,必當親的看待。只等過了祭月盛典,去留都可隨你的便。除卻是你本人願意。無論何事,決不許人欺侮強迫,做你不高興的事。如有冒犯,你便是我。

  你只自信有理,是他欺你,不是你的過錯,你也不曾先傷害他們,我們雖是野人,樣樣都要公平合理,只管拿我這根皮鞭打他便了。這裡雖然也有酋長,經我多年和眾人商量改變,誰也不許做那倚強淩弱、無理欺人之事。因我年紀最老,人最公平,從來沒有做過不合人心之事,又曾為眾人立過好些功勞,全族中人都和我親如父子。現在雖將酋長讓人,為了以前出過兩件事,我又年老,不肯再做,經眾公認,由新立酋長統率他們,我再照著眾人的意思,隨時監督管教。好了是受全族尊敬,永遠做將下去,他如不好,只要有人和我一說,我便或明或暗和他理論,加以責罰,就用此鞭打他。

  「本來此鞭關係頗重,不能借與外人、單是我的乾女兒還不能夠借去,一則你在這裡沒有多少天的耽擱,不願為你在此生出事來,使我全族為一二人丟臉,違背昔年無故不欺負漢家人的誓約,我又看出有人想要欺你。你如願意,自然不管,但我看出你決不願意,一個外族來的孤身女子,無故受到欺淩。我們臉上大無光彩,你也難免為難。為此將鞭暫時借你,作為防身之用,以免連日事忙,我一個照看不到,受人欺負。你有此鞭在手,誰均不敢和你為難,但你事前也要想好,不可輕用。尤其你那隨身兵器毒弩,我已看過,均極厲害,你的本領又高,常人未必打你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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