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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越想越怪,那綁雙珠的藤板業已供在火前,被那當中大石擋住。山民沒有看出,在暗影中等了些時,見無動靜,只得回轉。先探虛實的兩個野人業已先回。老人正在憤怒,又分一人往催援兵,就便送那傷人回去,已走了半個多時辰。

  山民還不知道利害,後聽老人連比帶說,才知雙珠被土人用作祭品,天色一明,便要用火燒死。當時悲憤填膺,急怒交加,力請老人往救。老人笑說:「我的人還未全到。這類土人雖然能勝而不能敗,猛惡已極,他們人多。如何為救一個漢家女子,白送幾個人的性命!」

  並問山民:「漢女並非同族,為何這樣情急?」

  山民以為野人好利,便說:「此女武功甚好,醫道尤為高明,能夠起死回生,如能救走,那好處和利益說他不完。」

  老人還是不願傷他同族壯士,不肯去拼。正在爭論,山民仰望天色,離明不遠,厲聲跳腳,說了幾句,便拔出刀來,往穀中飛馳,準備自往拼命。走時並說:「雙珠是個好人,救過我的性命。非報恩不可,死也願意。」

  剛剛跑出不遠,老人忽然率眾追上,說:「我援兵就到,並且是由谷底森林那面趕來,正好兩面夾攻,不過土人人數多少還拿不准。為了前日地震,我們的人分好幾路出來,留守的人不多,方才得報,只有十餘人在家,餘者都是老弱,沒有同來。先去兩人均通土人語言,業已探明,我們以前死的弟兄便是這為首土人所殺,越發饒他不得。我雖年老,精力未衰,能由樹枝頂上行走。土人人多,暫時還許殺他不完。如與硬拼,太不值得。我已傳令,命人繞往前面送信,叫新來的人埋伏林中,我們掩到裡面,等他們快要行禮之時,出其不意,先將為首女酋殺死。我搶了那漢家女子,往森林那面殺將出去。好在相隔不過半裡遠近,你們不可戀戰,殺得一個是一個。等他們追入林內,伏兵立起,兩下夾攻。他們不知我人數多少,定必驚慌逃回。等到另外兩路的人得信趕到,再照我所說四面包圍,全數除去,一舉成功,永絕後患,方為上策,千萬冒失不得!」

  山民隨同眾野人往暗穀中掩進,邊走邊說,前段穀徑陰森黑暗,還不知天色已快亮透。剛到廣場側面寬闊之處,正要把人散開,忽然發現土人鼓吹舞蹈聲中,當中還有四人,手舉一個兩面合攏的藤板,正在圍火徐行,怪聲歌唱不已,女酋帶了十幾個男的跟在後面。老人見多識廣,一望即知祭禮快要舉行,忙告山民說:「藤夾中便是那漢家女子。你隨他們動手,我往救人。事完,速往森林退走,到我那裡再說不遲!」

  山民也看出了幾分,聞言大驚,立時不顧命般躥將上去。老人深知土人厲害,恐其受傷,一聲怒吼未完,競由旁邊石崖上揚手一石梭,首將女酋打個腦漿迸裂,人也飛撲下去。仗著生來力大,又是驟出不意,另外幾個均是野人中的有名膽勇之士。山民情急拼命,身邊又帶有特製的連珠毒弩和一口極快的緬刀,恰巧同時趕到,只一照面,便斫翻了三個。老人因見敵人太多,業已驚動,再將人放落恐來不及,一面傳令速退,就勢搶起雙珠的藤夾背在身上,便往谷底森林那面逃去。

  這類土人兇猛非常,和野人正是旗鼓相當,難分高下,如非上來先將女酋打死,寡不敵眾,還要吃虧。全仗老人機警智計,安排得好,山民情急拼命,刀弩並舉,連殺傷了好幾個。就這樣,如非事情湊巧,雙珠恰將毒弩取出,隔著藤縫打殺了幾個,事情也無如此容易。最關緊要是,這類土人雖是重女輕男,為了女多男少,稍微精壯一點的男子全成了心肝寶貝,山民和另幾個野人均不知他風俗,那些男子比較無用,又都在女酋淫威之下,多半做了她的情人,當日隨同祭神擺樣,又未拿著兵刃,吃眾人一陣亂斫亂射,轉眼死了十幾個,變生倉猝,女酋死時,土人本極驚慌,手忙腳亂,後來看出敵人比他們少得多,殺的又是男子,立時激怒,紛紛上前拼命,幾個最凶的,更因祭禮被人搶走,神必降禍,急怒如狂,窮追不捨。哪知神禍不如人怒,未來之事還不可知,自己先就惡貫滿盈,為人所殺,最凶的幾個一死,眾心越亂,看出來敵雖然不多,但那兵器厲害,不是當時送命,便是痛得滿地打滾,方始有點膽怯。山民和眾野人已照老人所說,殺出重圍,一人未傷,往森林中逃去。土人見狀,當是人少怕他,又追了下來。到了林中黑暗之處,伏兵一起,自然非敗不可。

  雙珠聰明絕頂,談得時候一久,非但老人所說生硬的漢語,連那種獨有的土語,也因互打手勢,明白多半,但是還不詳細,只問知一個大概。心疑山民必是阿成尋來,如其是他,不應走錯,既然走成一路,可見楠木林的途向不曾走錯,何以老人這等說法,如說楠木林就在近處,這裡離被困的山谷,直徑只有三四十裡,土人相隔想必更近,似此野獸一般,毫無人性的土人,楠木林異人師徒那高本領,決不容其這樣殘殺害人,有好些話對方不懂,只說名叫阿龐,也不知他有多少人,與野人烈凡都是否同類。有心探詢,又知林中野人大都自成部落,常起兇殺,仇恨甚深,又有許多不可理喻的禁忌,稍一失言,立生猜疑,便有性命危險。難得這是一個為首的人,不如暫且忍耐,等那山民和眾野人回來,看他是否阿成,與之商談再作計較。

  雙珠暗查老人對她甚是殷勤,並說昔年曾在漢城中住過三年,往來多次,贈他禮物也全收下,十分高興,看不出絲毫惡意。暫時想不起如何走法。對方連地名都不知道,自稱阿龐,又是一個老酋長,決不會是烈凡都。手腳又被綁傷,周身酸痛,這類佈滿野人之區,孤身上路也有危險,最好能與說明,請其引路,才較穩妥,但非當時可以辦到,只得耐心等了下去,老人問她:「可要去往樹上安睡?」

  雙珠自然不肯。老人也未勉強,取了兩張獸皮下來,鋪在石上,說:「這裡最是平安,不妨隨意走動,千萬不可走進林內。我也兩夜未眠,想睡些時。我們各自安眠,等人來再說。」

  雙珠會意,連聲致謝。老人便獨自走上樹去。等了一陣,不曾下來,耳聽打呼之聲,越料老人沒有惡意,決計等人回來再說。昨夜睡得太多,心中有事,又是白天,自睡不著,臥在石上等了一會,不時聞得身後林中隱隱有人踏草之聲,起看無人,因覺老人雖是野人,性頗善良忠厚,先未理會,幾次過去,忽然看出那是幾個小野女孩,見人回顧,立即避去。獨坐無聊,又想乘機探詢,恰巧方才所送禮物中還有十幾粒料珠,便取出來,回身引逗。

  林中女孩共有四個,最大的年只十來歲,都是周身赤裸,腰間圍著一塊獸皮。因是生長森林之中,見光時少,年紀又小,皮膚雖都自中略帶微青,看去卻是通體渾圓,筋肉堅韌,一個個生得十分強健。目光更是又黑又亮,身上也極乾淨。初見生人招呼,還帶著一些驚疑羞怯之意,後見雙珠滿臉笑容,溫和可親,不住舉手招呼,內中一個年約六七歲,生得又白又壯,貌相也最美麗的小女孩,首先試探著走了過來。雙珠拉著女孩的手,越看越愛,便將料珠給了她一粒。那女孩名叫鴉鴉,先還帶有疑懼之意,想要掙脫,後見雙珠愛她,又給了一粒料珠,便喜歡起來,倚在雙珠懷中,任其撫抱。另外又來了幾個,似知對方沒有惡意,又均想那料珠,也相繼湊將過來。雙珠每人給了一粒,又取彩線將珠穿好,套在這些女孩的頸上。眾女孩越發高興,一個開口說笑,便圍在雙珠身前,七八張嘴吱吱呱呱說之不已,語聲清脆,宛如好鳥嬌鳴,十分悅耳,只是一句也聽不懂。

  雙珠以前助父行醫,平時雖喜清潔,對於老少病人,無論多麼貧苦污穢,都抱著極大同情之念,體貼照應,樣樣周到,養成一種溫柔耐煩的習慣,容易使人生出親切之感。而這些女孩又都那麼天真美麗,雖然不知雙珠來歷,時候稍久,都覺對方人好可愛,誰也不舍離開。雙珠更有耐性,反正無事,便試探著連問帶比,並將對方好言勸住,令其一個說了一個再說,免得同時開口,和炸了窩的麻雀一樣,吱吱喳喳,一句也聽不出來,反更無法明白。似這樣約有大半個時辰過去,樹上老人鼾聲未止,眾女孩雖然爭先獻媚,搶著說話,語聲卻低,動作更極機警輕快,捷如猿鳥,林中稍有動靜,自己還未聽到,業已當先縱身掩去,其行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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