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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雙珠睡時人太疲倦,上下又沒鋪蓋,一時疏忽,以為大片森林陸沉陷落,並未發現生物,上下相隔這高,剛剛地震之後,旁邊還有火山,就有毒蛇猛獸,必往遠處逃走,不會再來此地。為想睡得舒服一點,便將包裹當了枕頭,用那一身破衣服鋪在下面,側身而臥。為了走時方便,又防無心遺失,覺著佩劍而臥轉側不便,於是將劍插在包裹裡面,就是這樣,仍恐萬一有事,將鏢囊系向胸前腰帶之上,準備一有警兆立可取用。自從醒來,發現內外均是猛獸包圍,處境奇險,早想將劍取到手內,但恐猛獸警覺,不敢冒失,欲發又止,提心吊膽守了好些時,見月光已由洞角移向洞外,外面樹影離樹越近,月上中天,時已不早,獸群尚無去意,後又發現內有幾隻身帶重傷,兩隻業已斷腿殘廢,伏臥地上,由同類不時代舔傷血,分明平日藏伏森林之中,為數甚多,地震一起,傷亡不少,只剩下百來隻逃到此地,想把這裡當成巢穴,照此情形和平日所知所聞山中獸群的習性,就再等上幾天,也未必會全數離去,非早想法不可。

  本就心急萬分,忙於脫險,忽然發現那只最大的母獸,似和前夜所見犀群一樣,乃眾中之首。身邊老有十來隻同類圍繞,不肯離去,崖凹中兩隻也是與它有關。恰巧遠處獸吼,洞中兩隻一齊昂首向前,覺著此是機會,如將寶劍拿在手內,有了防身兵器要好得多。剛輕輕回手把劍拔在手內,藏向身旁以防看出,忽又想起非早設法逃走不可,否則別的不說,時候一久,饑渴先就難當。包裹之中衣服尚在其次,內中還有半袋可度兩三日活命的乾糧和睡前接來的一葫蘆雨水,為了以後形勢難料,飲食不知能否取得,如何可以失去!何況內中還有套索和各種應用之物,哪一樣也少它不得。

  取劍時,因劍太鋒利,寒光一閃,正由對面兩隻猛獸頭上揮過,竟如無覺,藏劍時心裡一慌,並還觸地作響,也未驚動,不由膽子漸壯。二次伸手,用左手抓住枕頭,右手緊握寶劍,準備一有機會,立時帶了包裹拔劍縱身而起,沖將出去。這次只要把手一伸便可抓緊包裹,自然容易得多。剛剛準備停當,忽又想起猛獸之多,單是一口寶劍必難沖出,不應再將右手占去,此事不妥。第三次膽子越大,乘著怪獸目注前面,竟將右手寶劍鬆開輕放地上,將包裹上面搭絆和扣帶斜系頸肩之上,為防頭部高起被猛獸看出,特意將帶放鬆,使其懸向身後,人仍枕著一點,斜臥地上,反手做事。面前不遠聚著這許多的猛獸,未免有些心慌,那搭絆扣條偏又反系在下,好些費事,老做不好。

  最後無法,偷視對面兩隻怪獸固是不聞不見,洞外那一大群,也沒一隻目注裡面,心想:夜長夢多,就這樣也沖不出去,反正非拼不可,不如冒一點險,準備停當再作計較,好便罷,真要不妙,只好拼命沖將出去,試它一試,省得不死不活,反倒難受。主意打定,更不再有顧忌,索性輕悄悄欠起半身,將包袱取到手中,離開外層扣帶,斜系肩頸之上,用力紮緊,背在身後。剛想不用枕頭,就此橫臥地上,待機而發,忽聽獸息咻咻,眼前好似暗了一些,定睛一看,心神大震。

  原來先被包袱將頭擋住,忙於整理,不曾看清,獸群在洞外往來飛馳,蹄聲踏地,宛如擂鼓,小一點的聲音便聽不出。就這結束包裹、轉眼之間,洞外忽有三四隻猛獸悄沒聲掩將過來,立在身前,相去不滿一丈,崖洞又淺,稍微往前一撲,連洞也被填滿,人的安危更不必說。對面兩隻也同回過頭來,五對碧光如電的凶睛,一齊注向自己身上,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雙珠便是膽力多大,見此猛惡之勢,也由不得膽戰心寒。崖凹淺洞高只丈許,前面還有不少猛獸,也在紛紛調頭向內,有的並在發威怒吼,大都販口開張,凶睛怒突。休說逃不出去,便能縱身飛出洞口,在這百多隻猛獸圍攻之下也無倖免。方倒吸得一口涼氣,心中一寒,猛瞥見崖口比裡面低下三尺,內壁洞頂有兩處石角向外突出一兩尺光景,猛生急智,一聲呼叱,雙腿一蜷,人便離地而起,腳往底下一蹬,便往洞口裡面崖壁上縱去。身才離地,口外三隻猛獸業已同聲怒吼,朝內撲來,人恰往上飛起,對面錯對。那東西來勢太猛,叭嗒兩聲大震,內中兩隻竟撞在洞壁之上,正在負痛怒吼。對面伏臥的兩隻,本已轉身回顧,作勢欲撲,吃前三隻猛獸把目光擋住,等到發威怒吼,人已不見。妙在先後五隻猛獸都未看出人是怎麼失蹤,崖凹又窄,五隻猛獸一撲一吼,後面的又跟進幾隻,亂撲亂吼了一陣,見無目的,互相擠撞了一陣,便同往外退去,並都帶著驚疑之狀。

  雙珠伏在洞口上面黑暗之處,居然一隻也未看出。雖然又脫一場大難,未膏猛獸爪牙,但是獸群並未離去,好些均在洞口一帶往來遊行,不時啃咬樹枝,想是餓極。探頭一看,方才還有滿地清蔭的那幾株斷樹上的枝葉,已被吃光,宛如冬未寒林,蕭疏在地,先在洞口伏臥的兩隻始終不曾走開,只是往前坐了些,外面依舊獸群包圍,如何能夠逃出?方才猛惡之勢業已見到,再多幾個能手也非其敵,何況孤身。經此一來,更加膽怯,不敢輕於嘗試,人又饑渴起來。俯探洞外,月影西斜,估計離明不遠,先後相持已有不少時候。暗忖:「昨夜睡時,為防前途沒有吃的,不曾吃飽,此時饑火中燒,形勢如此兇險,反正凶多吉少,我先吃飽再說。」

  念頭一轉,便將糧袋悄悄取出,試探著吃了一飽,又飲了一些雨水。

  正在盤算逃出之法,不料上面突石共只尺許方圓,雙珠橫坐其上,仗著向外一面較高,雖不吃力,無奈地方太窄,糧袋包袱均背身後,取用不便,又無地方可放,寶劍雖已回匣,掛在腰間,稍一轉動便要用手抓緊,以防觸石作響,驚動下面獸群。共只一丈多高,又無地方可避,下面獸群稍微縱身一撲,便難活命,因此處處都要留心。

  雙珠始終謹慎細心,直到吃完,均未驚動,本來可以無事,只為那個水葫蘆,本和包裹紮在一起,被困時久,心中憂急太甚,又想起昨日未次地震十分厲害,到處陸沉崩裂,霧氣又重,看不出前山那面森林是何光景,雙玉、路清不知安危存亡,同來八十壯士是否全數遭殃,有無脫險,阿成感恩相從,隨後趕來,這場地震也不知是否撞上。只顧傷心愁慮,飲水之後忘將葫蘆原樣結好。

  末了一次,窺探洞口外面天色早晚,身方往下一探,忽聽身後葫蘆觸石作響,同時又見一隻猛獸立在腳底,忽然怒吼起來。心裡一慌,往上縮退太急,恰巧方才吃剩的一塊肉骨頭,因恐驚動猛獸,不敢拋落,糧袋已先收好,取放費事,性又喜潔,恰巧旁邊有一石角突出數寸,隨手放在上面,這一回身想將葫蘆結好,忘了腰間還有一口寶劍,一不留神,劍尖掃向石角之上,竟將那塊豬時骨碰落,恰巧打中那猛魯的眼睛。

  這類生長森林的猛獸,一向成群出遊,休說是人,便是虎豹犀象之類也都望而遠避,從未吃過一點小虧。昨日地震,傷亡多半,所餘無幾,經此巨變,到處亂躥,十九嚇昏,神志失常,有的業已瘋狂,在前面怒吼亂躥,不肯歸群,只剩百十隻性未全迷的,照著平日習慣,圍繞著兩隻大的為首的母獸,守在當地,內中一隻偏又動了胎氣,快要產子。此是獸群中一件大事,雙珠如其知道這類馬熊的特性,便可不致受害。因為母獸此時腹中痛極欲產,決無傷人之意。

  這類猛獸又是素食,全為保護母獸,疑少異類,方始發難。雙珠如當為首母獸由身旁走過時緩緩起立,與之同出,母獸此時不會傷人,別的同類全惟它的馬首是瞻,母獸不動,決不發難,出洞之後當然越走越遠,見人已走,自更不會疑心,與之為敵,哪有這場驚險?下面這只恰是一隻大的,第一次吃虧,所中又是獸目要緊所在,當時激怒,震天價一聲怒吼,立時調頭往外縱去。跟著便聽獸群紛紛響應,呼呼怒吼,震耳欲聾,雖然不曾發現上面伏得有人,但那受傷的一路負痛怒吼,亂蹦亂跳,同類跟著應和,先在遠處怒吼,已近瘋狂的二三十只馬熊正相繼趕來,合在一起。

  雙珠先當危機將臨,知道藏身之處最是危險,一被發現決難活命,驚慌百忙中想打主意,匆匆低頭俯視,見獸群雖未發現上面伏得有人,那聲勢之猛惡實在驚人。只聽吼聲蹄聲,震天動地,響成一片巨哄,洞外沙石驚飛,塵沙滾滾,雨後地面竟湧起好幾丈高的塵霧,大股沙煙土氣,灰濛濛和潮水一般由洞外狂湧進來。那麼亮的明月,已被塵沙迷漫遮成一團灰白色的影子。方想:「這等猛惡危險之境,如何逃得出去?被它發現,前後四面合圍猛撲,焉有活路?」

  忽聽獸群怒吼繁囂中傳來兩聲極淒厲的慘叫。正以為獸群暴怒發威,同類相殘,忽然群哄皆息,吼聲立止,耳聽萬蹄踏地之聲遠近騷動了一陣,底下只剩時斷時續,一聲接一聲的慘叫和獸群咻咻呼吸之聲,更不再有別的動靜。那大量塵霧也漸漸平息下來,洞前一帶重又現出明月清輝。洞口蹲伏的兩隻忽然離開。獸群並未走遠,不知鬧什花樣?先恐驚動,不敢探頭大低,後來越聽越奇怪,懸身下去,往洞外一看,面前竟顯出一片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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