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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前後八九年,不算山地森林,單那葡萄全墟半山半水的盆地,由兩條山谷起直到江邊,方圓二百里內,到處風光明媚,遍地桑麻,禾苗繁茂,嘉木蔥寵,名花如錦,房舍整齊,以前污穢狼藉的竹樓土穴、草棚茅舍,已早一掃而空。因其不分民族,一律看待,只要公平守法,以力自給,誰都可以豐衣足食,當地漢人都是他的至交同道,手下徒黨自不必說,便是各部落中山人,也覺日子比前好得多,並還兔去互相疑忌和殺掠焚燒之慘。好些不合情理的風俗習慣雖然改掉,上來並不強迫,無論何事,都是由漸而進,先說後做,等到大家明白,自覺非改不可,然後集眾會商,暢所欲言,議定方始興革,事後又能看出改革好處,因此人心悅服,把這為首諸人奉如神明,從此不再相信妖巫神鬼,轉而信人。

  為了展志年老,又知野人山腳沿江一帶,直到伊落瓦底江邊,方圓一二千里之內,種族眾多,不是一時之間所能開化,意欲先把葡萄墟建成一片錦繡樂土,等山人都說漢語,通曉漢文,全體開化之後,小的一輩業已成長,內部根基紮好,然後推廣出去。在此期間閉關自守,除展鵬夫婦每隔一年去往分寨帶那所招的人而外,別的部落一律不許入境。因其戒備周密,沿途均有專人防守窺探,那些懷有野心、專以擄搶燒殺為樂的別族野人,都是兇悍有餘,無什知識,能勝而不能敗,人還未來,先就叫囂嘩噪,老早使得了信,為首諸人立時迎上。在全墟山人萬眾一心之下,為首諸人本領又高,無一次不殺個落花流水。

  本來事情隱秘,並無人知,不知怎的,去年年終,會被木裡戛大盜盤庚探出底細,乘他夫婦回鄉招人之便,設下盛筵,專人邀請留住,想要勾結。展鵬夫婦先還不知對方來歷,只覺兄長平日不願人知,雙方只有一江之隔,如與結交,蹤跡必要洩露。開頭先用婉言辭謝,後因對方情意殷殷,再四挽留,實在情不可卻,一行十餘同往赴宴。剛一見面,便認出主人夫婦,與平日所聞專與外國勾通、走私作惡的邊疆大盜、男的化名彭金壽、女的外號雙料楊妃大自馬的形貌身材一般無二。雖然厭惡,存有戒心,因知對方人多勢盛,淫凶無比,當時也不便得罪,勉強忍耐,敷衍終場,便即馳去。

  男女二賊也極機警,好似看出他夫婦的心意,未見以前那樣殷勤懇切,見後便和來客一樣,雙方都是江湖上的客套過場,表面十分熱鬧謙和,誰也未說一句真話。韓雲燕路上對丈夫說:「狗男女明已看出我們心意,這廝兇焰狂烈,歸途必須留意才好。」

  展鵬回憶前情,雖覺有理,一則藝高人膽大,又覺雙方素無仇怨,表面上總算未留過節,歸途只要小心一點,當不至於有害。到了昆明,把山裡所運貨物交與分寨主持的人運銷各地,住到過年便往回走。本來每次所選至多不過四五十人,這次因有乃父昔年舊部和一些勸了幾次新近方始洗手的世交弟兄,還有前兩年請假回鄉省親掃墓的二十來個多年同道患難至交,好幾路人湊在一起,總數竟有一百四五十人。心想:這些人都是會家,每人均有一點專長,還有好些成名人物在內,年紀最大的不過四十左右,並還為數極少,此去大可開出好些基業,使是大盜盤庚有什異圖,也能應付。同時想起雙方並無嫌怨,狗男女日後還想結交,怎會無故樹敵?和眾人稍微一談,也就丟開。哪知行近當地,離木裡戛二十餘裡便出了大亂子。

  眾人每次渡江往來,均在邁立開江上游危崖下面過渡。那一帶江面最窄,寬只十丈,但那兩岸都是峭壁排空,中藏幽谷,上下無路,形勢奇險,下面江流最急,地勢也極隱僻。過時,照例是由幾個精通水性的壯士,帶了兩條粗長藤纜麻索,由水中橫渡過去。到了對岸半崖腰上,由附近崖洞中尋出所藏鐵樁,兩頭繃緊,一高一下,把所運貨物紮上藤圈,由索橋上滑行,再用細索往來拉扯。到了對岸僅有的一片兩丈來長五尺多寬的突崖危石之上,再用繩梯援上崖頂,把貨物陸續吊將上去。

  餘人有那輕功好的,便由索橋上面飛馳過去。末了再由特製快船「浪裡鑽」,用藤圈套在索橋上面,套上細索,拉往對岸。如是風大,人便全數坐船往來。因那地勢險僻,數十裡長一段,都是危峰峭壁,草木不生,靠近下流一面,又有巨石遮蔽,每次往來,從未遇見一個外人。只有一處,要由木裡戛旁山谷中經過,相隔僅四五裡,因是木裡戛的邊境,極為荒涼,中間還有一條危崖,不是事前得知,人由穀中經過都看不出。雖疑盤庚由此發現,為了帶人太多,只此一條最為隱秘,起身時本來說好仍走原路,並還故示大方,一面照直回去,一面命人投帖,送禮還情,免得掩掩藏藏,被狗男女笑話。

  哪知當夜忽然接到一封怪信警告,說男女二賊去年便探出葡萄墟諸俠來歷,早就打好吞併主意,能夠結交,做他黨羽,便可無事,邪正如真不能合流,立用陰謀毒計,連明帶暗一齊下手。去年攔路邀請,見面之後,看出對方神情不善,決不肯與他同流合污。又聽同黨密告,說他兄弟和為首諸俠仍在保鏢,專和他手下假裝匪盜的賊黨作對,因那鏢行另有專人出面,對頭只在暗中主持,無人得知,新近方始探出。狗男女聞報大怒,立生惡念,現已準備暗算。原路已被炸毀,並還長期派人守望,設有埋伏,他本人卻不出面,無論是走哪條路都要小心,狗男女決不公然當面發難,別的尚有詭計,卻不深知。

  展氏夫婦人素剛強,一則事太奇怪,那信未留名姓,也未見人,不知真假;二則避道而行未免被人輕視,說他膽怯,本定仍走原路,相機而行,不料中了敵人詭計。同行兩個洗手的飛賊,雖在分寨住了三年,並還照例立誓明心,隨同鏢師往來緬甸兩次,曾立過功,取得信任,其實竟是狗男女的奸細。盤庚知這二賊和展氏弟兄相識多年,又是世交,得到信息之後,立命二賊先往昆明臥底。這封怪信便是二賊暗中留下,布此疑陣。

  二賊從旁力言:「這等做法不好。這一帶形勢,我們深知,以我二人的推測,原來這條路雖不曾走過,聽說兩岸峭壁排空,人由半崖上面的索橋過渡,下面急流電射,江風稍大,便和蕩秋幹一般亂晃,勢太奇險,鐵樁被炸,無法安那索橋。通往江岸的幽谷又深又窄,敵人如在上面埋伏,多高本領也難施展。羚羊峽雖然繞遠,地勢較寬,只出口一帶山高穀深,險阻難行,輕易不見人跡,敵人也決想不到我們會走此遠路。只要把人分開,或是裝著橫渡大江去往緬甸的商客,便可從容走過。還有盤庚夫婦勢力強盛,我們與他們隔江相望,一成仇敵,許多討厭。好在雙方不曾破臉,這封怪信也拿不准真假,只要敵人沒有發動,樂得敷衍一時。

  等回到葡萄墟,和諸位兄長商定之後,準備停當,他不犯我便罷,如其無故生事,索性渡江將其除去,也是一件好事。最好把人分成兩起,頭一批由我二人領路。等到走完羚羊峽,離木裡戛邊境不遠,讓他們自行上路,我二人假裝送禮還情,前往投帖,相機行事,查探他的心意。按照江湖規矩,雙方素無仇怨,以禮登門,多麼不快,也無為敵之理。我們先推說你夫婦歸心特急,又因主人款待殷勤,心中不安,命我二人代為致意。如今大隊人馬業已過去,他如非見不可,或是有什麼過節,你們後隊弟兄此時也必趕到,和他當面叫明:此後兩不相犯,真要欺人大甚,索性約好日期分個高下,怎麼也比悄沒聲掩將過去使對方挑過節,並還笑我膽怯,要強得多。」

  展氏夫婦竟被說動,又聽同行諸人同聲贊好,心想:江邊三鎮近年熱鬧非常,百物皆備,各地商客甚多,就此查看,以為異日運送山貨之地,也較方便。當時點頭,把人分成兩起。因這條路自己以前不曾走過,只聽二賊一面之詞,只說好走得多。哪知二賊奉了盤庚密令,話說極巧,又勸展鵬說:「敵人決想不到我們改路,既是先禮後兵,這兩起人便要離得遠些,以便投帖回來,後隊剛剛趕到,正好接上。中部一帶有大片獵場,野獸藥材甚多,不妨借著打獵,耽擱上半日再追上去。」

  展氏夫婦雖極機警,一則二賊相識多年,以前頗有淵源,又想雙方不曾破臉,就有過節,本人未到,也不至於有什變故。為防萬一,並令前隊的人,走近木裡戛邊境,如遇敵人無故生事,可告以頭領未到,然後命人飛騎報信,自己未到以前不可輕敵。如遇險僻之地,務要分隊通過,不可停留。後隊共是三十多人,都是一些喜事好勝的少年,除展氏夫婦本領最高而外,全體共有四十多個好手,經過二賊慫恿,倒有十之七八派在前隊。

  到了中部一帶,果然野獸甚多。韓雲燕已覺山形險惡不在來路之下,仍未想到別的,打了許多野獸,天色已近黃昏。剛想吃完上路,吃了不到一半,忽見兩匹快馬飛馳而來報說:「前面的人業已遇險,傷亡甚多。」

  不顧多說,匆匆趕去一看,原來二賊行近穀口,忽向眾說:「此時天已不早,木裡戛還有一段路,恐趕不及,打算先往投帖送禮。」

  眾人哪知其中有陰謀毒計,也未攔阻。二賊立帶禮物,匆匆騎馬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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