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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少婦已一手一個,將兩姊妹的手拉住,笑道:「大妹何必這樣見外。愚夫婦都是口直心快,善惡分清。不是那人,休說和他親近,連話也不會多說一句。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如說令妹年幼,你這位同胞姊姊,不過比她大了三兩個時辰啊!我們雖然借花獻佛,暫時總算主人,只顧忙於招呼他們,把尊客放在一邊,實在失禮。幸而一見如故,你們老少四位都是我輩中人,想必不致見怪。如今事情已完,快請老先生和令兄先來人座,每位敬酒三杯,略表歉意吧!」

  南洲、路清正在收拾竹架上面的藥罐,始終沒有過來。這是一問敞樓,乃平日藏藥之所,偏在前山一角,兩面軒窗洞啟,裡外空明,山光嵐影均在眼前。窗外花樹蔥寵,有的高齊樓頂,清影離披,有的僅達樓面,憑欄如錦,一片繽紛。另外兩壁,都是齊整整竹製藥架,上下七層,陳列著許多藥罐瓷壇之類,另外還有幾壇藥酒和各種珍奇的藥料。當中空出大片樓面,原為老少四人閑來用功之所。臨時在空角上擺了一張小圓桌、六個座位。酒菜已早擺上,均是滷味涼菜,雖然無什陳設,卻有一種空曠敞朗之致。加以藥香花香混成一片,隨風引逗,樓外長江如帶,列岫索青,山花燦爛,宛如錦繡,許多風景再一陪襯,迎著晚風,越令人心曠神怡,興趣無窮。

  少婦開頭只顧隨同丈夫分頭發令,不曾留意,事完和雙珠姊妹說笑了一陣,見那酒席設在側面樓角,樓外三面的天光雲影,樹色泉聲,鳥語花香,斜陽芳草,一齊收在耳目之下。那條邁立開江,更和匹練也似橫繞天邊,其長無際,令人耳目有應接不暇之感,方在連聲誇好。少年也帶著一臉興奮之容,含笑走來。先朝南洲等四人道歉,說:「我夫婦太已失禮,只為事機倉猝,臨時又想起一件要事,以致無暇先為款待,望乞原諒。」

  跟著便說:「此時總算松了一口氣,該向老先生和三位弟妹暢談領教了。」

  少婦微笑道:「看你此時這樣高興,方才又發信號,莫非前途無事了嗎?」

  少年笑答:「這個還不敢拿准,但是他們此去途中已可無事。今夜月色甚好,風平浪靜,必能渡過江去無疑,你放心吧!」

  南洲等四人一直不曾走往樓外。雙玉雖然近在少年身後,因恐對方多心,樓外又有花樹阻隔,不憑欄下望看不出來。為了田、趙二人養傷未愈,夥計太少,樓下還有酒客,少年夫婦來勢詭異,雙方未通名姓,不知底細,不願使那幾個幫忙的人知道,特引來客由病房後面小屋走出,繞往樓上。曾告夥計,不聽呼喚不要上樓,熱菜飯食均由鄭氏夫妻端上,或由三小兄妹往取,所以下面情景一點不知。坐定之後,正聽少年夫婦問答。

  南洲回憶這兩人前後所說,就是綠林中人,也是江湖上的英俠一流,與尋常盜賊不同。因有兩次渡江之言,江對面便是野人山腳,地面雖極廣大,但由這裡過江,共有三個渡口,當中一處便是捕魚族和巨石鬆族交界之區,所說相隔七十裡之言,不知上流下流所指何處,但均可通往花藍家山寨。這一帶山人的大小部落到處都是,以花藍家為最強盛。此外上流葡萄墟,以前原是別寨盤據,後聽人說,有一夥往緬甸經商的少年,不知何故將路走迷,費了好幾個月光陰,受盡苦難,死亡多人,經由印度繞到底戶國境交界深山溪穀之中,走了回來,無意之中遇見葡萄墟的山人,不知這些少年商客本領高強,妄想劫殺,剛一動手,便被對方擒賊擒王,先將他們最有勇力的酋長擒住,就此收服。

  初意暫住數日,稍微休息塵勞便要回鄉,後來發現當地山明水秀,出產豐富,又有森林礦產、畜牧樵采之利,互一商計便住了下來,不消一年,便將全墟山人一齊收服。表面還是客居,實則暗中做了當地主腦。他們常時帶了土產,去往外國英、緬諸邦交易,得利甚厚。只是閉關自守,向不許別的山人入境。尤其貨郎等漢人中敗類,稍好一點的,還未走近,便被那些貌相凶野、裝束奇怪的山人嚇退回來,尚不至於送命。好惡之徒,便是凶多吉少。

  有那以前去過幾次,貪利冒險,妄恃機詐,想了種種方法偷偷掩進的,更休想保命。最奇是,來人還未入境,對方已早得知,連人的善惡來歷用意也和眼見一樣。無論走哪條路,休想入境一步!此外還有種種無稽之談,說得那為首的人和神仙鬼怪一樣。自己昔年原隨父親去過兩次,都是一些未開化的種族,荒涼污穢和那清麗雄奇的景物相混,越發顯得那些種族的落舊。除有限幾個酋長家中,還能照看來客心意勉強吃住,餘者無一處不使人有厭惡不快之感。父親總算隨和的人都覺不耐,何況別人。

  去的人危機四伏,哪怕對他多好,醫過多少病人,他也十分感激,如不事前得到酋長允許,派人護送,只要走往別族,立當仇敵看待,兇殘已極。父親死後,便未去過。本就覺著這班人,只有聽他自生自滅,似此頑冥不靈,簡直無藥可醫,早已不在心上,那班少年商客怎會將其收服,數年之間,興建成這一片風光明媚的桃源樂土?並且為首的人防備周密,內外消息隔斷,就有別的種族打算偷襲擄殺,離開葡萄墟還有十裡,不曾入境,先被對方殺了一個落花流水,始終無人知他真相。直到去年,才聽一個往來印、緬的鏢師談起此事,據說也是耳聞,好些荒誕離奇、近于山民常說迷信鬼神的誑話,越發使人不信。相隔又遠,以後未再聽說,也未理會。

  這兩少年男女,帶了許多手下深入蠻荒野人之區,不出於此,必出於彼。如與葡萄墟那些少年商客有關,理應繞往邁立開江上游山區險徑之中過渡。雖由木裡戛旁繞過,所行都是荒山野境無人之區,離大盜盤庚的莊院尚遠,更不會由羚羊峽中通過,斷無舍掉極隱僻抄近的路不走,特意繞這往返三四百里冤枉路再折回去之理!如為求醫而來,業已扮作窮人,盡可三三兩兩相繼上門,不應成群結隊驚人耳目。再說這些病人受傷都在天明以前,至多隔了一夜,時辰也是不對。

  少婦又是一身黑衣,她今此去,就不經過花藍家,也必要由捕魚族邊境走過。照此形勢,分明便是馬財所說黑衣女於無疑。難得雙方這樣投緣,細查辭色動作,雖覺霸氣大重,人尚豪俠正直,方才疑她想要搶劫三鎮,已可無慮,如能因此結交,非但將來有用,對付逆酋花古拉,更是再妙沒有。想到這裡,不禁面現喜容。

  少婦又向少年道:「鵬哥,我們忙了這大一會,又受主人大德,連我夫妻名姓來歷均未說過一字,豈非笑話!」

  南洲聞言,正要開口,少年已和少婦一同起立,先朝南洲拜了下去。南洲父女連忙扶起,驚問:「老弟今之英俠,你我萍水相逢,一見如故,以後還要多親多近,既蒙賢夫婦不棄,結為良友,實是幸事,如何見外起來!」

  少年夫婦也就歸座。少年慨然說道:「老先生,不是這等說法。昨日黃昏,好些弟兄誤中鼠賊埋伏,傷了多人,並還死了五個,重傷十餘。固然他們粗心膽大,不聽愚夫婦事前告誡,一半也是平日法令不嚴,不能防患未萌,臨機應變,才致鑄此大錯。死傷的人內有幾位均是久共患難的生死之交,痛心已極!可恨鼠賊所用陰謀毒計十分狡詐,埋伏得又機密又巧妙。等愚夫婦後隊趕到,費了半夜光陰,竟未搜到一個敵人,如非內有數人中有暗器,幾乎當作崖石崩墜。事出偶然,彼時雖是悲憤填胸,但這些受傷的弟兄共有五十余人之多,不早求醫,除十多個輕傷外,不送命也必增加殘廢。幸而有人指教,本來帶有破舊衣服,再設法買了一些,分出同道,再雇上土人,來此求醫。

  多蒙老先生和三位弟妹不辭勞苦,從清早起,水米不進,盡心醫治。他們受傷甚重,痛苦非常,最可恨是我們本來帶有傷藥,均在前面數人身上,連人帶藥均被山石壓成粉碎,一則無法再用,也無老先生的靈驗。初來時俱都痛苦不堪,等藥敷上,再吃上一點湯藥,當時止血定痛,心神安靜。老先生送診之外還要送藥、抄送藥方,並按病情輕重分別醫治,細心包紮。一聽明日十九不能再來複診,多送好些藥不算,並還分門別類,指點以後應服何藥,如何醫治。熱腸高義,無微不至,錢卻分文不取。這等深恩大德,又非愚夫婦個人的私惠,愚夫婦代他們受恩的人略施一禮,以表敬意,如何說是見外呢?」

  南洲方在遜謝,少婦微嗔道:「老先生和三位弟妹還未用飯,已為你耽擱了好些時,只管多說作什,你不會飯後再談嗎?」

  南洲看出少年內心愁慮,這時剛好了一些,恐其時間匆促,不及多談,忙說:「無妨,方才在下面業已吃過點心,還請暢談經過和賢夫婦的姓名來歷,今日就作訂交之始吧!」

  少婦笑答:「我們馬快,也到半夜才走。老先生既是這等說法,我們來路饑渴,已在樓下吃了一半,請老先生和三位弟妹隨意應用,大家不作客套,他說他的,邊吃邊談吧!」

  南洲也覺腹饑,又擔心愛女佳婿,知這兩夫妻性情豪爽,只得笑諾,並告三小兄妹無須拘束。跟著少年夫婦便說出一番話來。南洲等四人聽完,大為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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