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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姬棠聞言,反倒化悲為喜,緊握再興雙手,悲喜交集道:「興哥,像你這樣男子真太好了。別的話我也不說,我已知你心意,雖然愛你太深,就是方才之言由於關心過切,我此時心情太亂,到時如何還拿不准。但對你愛那人,無論如何也決不會再有絲毫惡意;何況是你片面相思,人家還不知道呢。」

  再興知她為人外和內剛,表面溫婉,性情強烈,自己對於鳳珠固然從無邪念,她也深信不疑,真要有什舉動被她看破,定必以死相拼,或是自殺了事。前因鳳珠要來避暑,想起女子善懷,越是情癡愛重,越是多疑多妒。自己愛極鳳珠,日常相見只管克制情感,含而不露,姬棠心有成見,仍必難免誤會,每一想起,還在疑慮,難得這等說法,立時乘機把自己心意仔細分說出來。姬棠始終目注再興,脈脈含情,微笑不答。

  第二日天降大雨,再興正在尋思出神,忽聽鳳珠單身趕到,便疑老金牛寨發生變故。見面一談,果然變出非常。午睡醒後又被鳳珠請去,看完王翼書信,心想多年好友,他雖無情,我不可以無義,正在強捺憤怒,自行寬解,忽見幾個女蠻兵同了蠻女么桃相繼走進,王翼、蘭花、姬棠同時回轉,已快走到。不知鳳珠心腹女兵早將他夫妻背後之言聽去。正要迎出,鳳珠已將那些情書從容藏好,搖手示意,不令起立,一面仍與從容說笑。先進來的幾個女兵也各整理房中花草,做些雜事,仿佛先在房中不曾離開神氣。再興見狀,忽然有些醒悟,方想此女真個機警沉穩。王翼等三人已走了進來,鳳珠因是尊長,人又剛好,只微笑把手一抬,令眾同坐,暗中留神查看,見姬棠進門朝自己招呼了一聲,便和再興同坐旁邊竹椅之上,雙方神情親密,自然流露。再看王翼也和蘭花做了一對,坐在身旁不遠藤榻之上,口中說笑,目光不時偷看自己,和那年遇見不久,雙方發生情愫,當人以眉目示意一般光景,心雖恨極,表面仍是說笑從容,有問必答。

  鳳珠美豔入骨,容光照人,隨便言笑動作之間,均具無限豐神,再要稍微給對方一點詞色,便由不得使人心情陶醉,仿佛她那一雙淨如澄波的媚目藏有極大魅力,使人不敢逼視。何況王翼本極迷戀的人,久別重逢,見她連經患難,長途風塵,雖然玉容清減,比那年初見時消瘦了兩分,滿屋花影、明燈之下,越覺人面花光互相輝映,美到極點。起初還恐自己負心薄幸,又不該想盡方法騙她,對方滿腹悲憤,決所不免;哪知從見面起始終神態從容,沒有一點表示。只初來暈倒,仿佛為已而發,後來談到老王身死,連受好人暗算,歷盡艱危,稍微流淚悲感而外,不久便複原狀。此時對面仍和以前一樣,若無其事,色令智昏,不知鳳珠心已傷透。

  蘭花又感激鳳珠以前愛護她父女的恩義,知她最愛鮮花,所居又是竹樓,房中本就陳列著不少當地特產的各種鮮花香草,蘭花再一刻意求工,細心佈置,方圓六七丈一間大樓房幾乎點綴成了一座花宮。滿屋花影離披,香光浮動,當中本懸有十來盞紗燈,鳳珠又穿著一身素白,霧毅冰紈,鎬衣如雪,吃四壁千百朵各色奇花異草一陪襯,越覺儀態萬方,美若天人。

  蘭花、姬棠並非不美,平日看去也覺佳麗難得,燕瘦環肥,各有各的好處。此時同在一起,不知怎的,二女竟被鳳珠比了下去,仿佛一是明珠美玉,國色天香,清麗出塵,容光獨豔;一是閑花小草,俗粉庸脂,非不好看,只是比較不得。像姬棠那樣其人如玉,脂粉不施,自然娟秀,人又端靜安詳,音聲溫婉,雖無風珠那樣絕代容華,還似空谷芳蘭,自然幽麗,晴雪梅花,淩寒獨秀,別具一種高潔之致。蘭花卻是夭桃秋李,只管熱情奔放,濃豔非常,毫不耐人尋味,和風珠一比,固有天地之分,便較姬棠也有雅俗之別。

  人情都是隔鍋香,老婆總是別人的好。王翼此時癡心未死,妄念又生,對於鳳珠由不得越看越愛,以為風珠漢人,不比蠻女,三妻四妾人之常情,也許對於自己鍾情太深,只管心中氣苦,並未忘情。何況前娶蘭花為勢所迫,出於不得已,只要日後設法私見,把以前為難經過向其說明,再賠一點小心,十九能得原諒。這等絕色佳人,休說二女同歸,便得一夕之歡,也不虛生一世。只是蘭花情熱心專,休看夫妻情好,如知別有所愛,決不甘休;又是本山之主,威權極重,平日夫妻恩愛,形影不離,休說背人密語,暗地幽會,便想稍通情侯也難辦到。人又聰明機警,私情一泄,恩愛夫妻立時變成冤家,闖出禍來,如何是好?越想越覺可慮,但又不舍鳳珠。

  正在左思右想,心亂如麻,姬棠早看出他和再興完全不同。一個只管愛極鳳珠,情癡更甚,目光也常註定在對方身上,但是言笑從容,對於自己仍和平日一樣,神情親切,未改常度。仿佛對方是個情分極深的至交老友,久別重逢,雖然愛護關心到了極點,只是至情自然流露,沒有一點矜持做作神氣。王翼卻是不然,一面偷窺鳳珠,目光不正,一面卻又防人看破,故意想了許多不相干的話和蘭花說笑,假裝親熱,顧了那頭顧不了這頭,往往語無倫次,答非所問。面上常帶笑容,神色卻是陰晴不定,心中有事,一望而知。蘭花對丈夫情厚,正將桌上鮮果用刀削了遞與王翼去吃,一點不曾理會。

  鳳珠一面用銀叉挑著蠻女所削鳳梨從容咬吃,一面隨眾說笑,先後朝王翼只看了兩眼,目光便轉向別處,知其痛心已極。姬棠暗忖:像王大哥這樣男子真個該死,看他神情恐還一廂情願,未必知道人家心已傷透,還在妄想勾引。以後日常相聚,早晚被他闖出禍來。此人死不足惜,鳳珠好好一個美貌聰明的女子,休說丈夫,連我都是越看越愛,如為此人所累,一同受害,豈不冤枉!

  心正尋思,見王翼忽然面現愁容,裝著一臉假笑,一言不發,蘭花削的鳳梨業已裝了半盆,王翼一片還未吃完,忍不住笑道:「蘭姊不要削了,大哥因妖巫來犯,正想心事,無心吃呢。我們都受過夫人好處,王大哥更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也須以全力相助,不令好人傷她毫髮。休說別的,如因我們照顧不到,稍微疏忽,使夫人稍受虛驚,也問心不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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