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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蘭花喜謝,也未再說。男女七人冒著日中炎熱,在太陽底下一直忙到下午。仗著力大手快,雖只大半天光陰,居然開出十來畝田地菜畦。二人先將菜種撒上,候到日色偏西,汲了湖水,重新灑過,方一同歇息。夜來主人準備飲酒歌舞,並殺了好些山羊,為王、時二人慶功,比起昨夜排場還要熱鬧。

  蠻人尚武,二人和蘭花力斬六隻惡獅,為首兩隻大的,一被時再興迎面一刀,由頭頸快要分裂到腹部。另一隻又被王翼腰斬,只要緬刀稍長,竟可分為兩段,連毒鏢都未用。剛聽獅吼,眾蠻人還未趕到,便同殺死,這等勇猛從所未見。二人又聽蘭花一勸,在焚柴以前打了一次對子,兵刃拳腳全都試過。蠻人全仗生長山野之中,終年與毒蛇猛獸搏鬥,習于勞苦,強健多力,像這樣專門武藝從未見過。

  一見二人手中緬刀一經舞動,勢子越來越急,縱橫飛舞,倏忽如電,全身上下都是刀花,寒光閃閃,動起手來又是虎躍猿蹲,兔起骼落,一縱便是好幾丈高遠,身輕如燕,落地無聲,由不得眼花繚亂,心悚神搖,敬服到了極點。剛一練完,便同聲歡呼喊起好來。孟龍覺著自己有此兩位佳客、得力幫手,又知二人無家可歸,將要在此久居避難,愛女昨夜背人密語又是那等說法,見此武勇,固是得意非常,面有光彩。蘭花更是心花怒放,拉著王翼的手再三笑說:「原來昨日初會打我不過全是騙人,有心相讓。由明早起你非教我武功不可。」

  王翼自然答應。因在途中跋涉山路,南方天熱,秋暑未退,打了一身汗,便去洲旁沐浴。二人浴完回來,柴已燃起,肉也烤上,待客之外並向二人慶功致謝,典禮甚是隆重。

  二人看出蠻人俱都心悅誠服,不似昨日全是奉命而行,無關輕重,所到之處人人注目,指點歡呼。許多少女更追逐在旁,意似獻媚。後來看出蘭花鍾情王翼,知道時再興尚是孤身,便齊向他挑逗。再興見內中十幾個蠻女多半生得通體圓融,骨肉停勻,明眸皓齒,皮膚細白,不似男的蠻人那樣粗獷。余者也都康健多力。除狗皮訖豬等蠻人而外,醜的甚少,至多膚色不白。有的比金牛寨所見蠻女還要美麗,自然嬌媚,不假做作。人已睡足,無從藉口推託,知道少時歌舞開始,便蠻女不來挑逗請求,主人也必開口。自己雖然另有心事,此生不願娶妻,但是既要在此久居,這類事便兔不掉,反正主意業已打定,不如隨和、放大方些,省得每遇這一類事便要規避推託,也實顯得小氣。念頭一轉,便不再堅持成見。

  再興正在盤算,業已月上中天。鼓聲止處,蘆笙四起,月光之下,男女蠻人紛紛起舞。先在廣場中心分成兩隊,各向對方歌唱引逗,不多一會便男遷女就成了一對。王翼前在金牛寨業已看會,只未跳過,日裡又被蘭花強著演習跳了一陣,這時在人叢之中隨同起舞,不多一會,便同跳往無人之處。內中三個比較最美的豔裝山女先在女隊中歌舞,目光不時注視再興。對方好些少年向其歌舞獻媚,均未答理。後有兩個少年好似內兩蠻女的意中人,生得也頗雄健平正,不似別的蠻人醜惡,幾次向對面苦唱情歌,蠻女均未答理。那兩少年好似失望悲苦,歌聲中帶出哀怨之音,內中一個並還目有淚珠。

  當地蠻俗重女輕男,照規矩不能強迫求愛,女的沒有表示,不敢上前硬拉,只在男隊當中望著心上人歌舞不休,聲音越發淒苦。內一蠻女首被感動,將頭上的花拔下一朵,拋將過去。接住的人立時歡喜如狂,單腳跪地,伸臂向天,再將花放在胸前,做出愛極之勢。女的便由隊中俏生生走出,到了面前,將手微微一伸,男的立時就勢拉住,滿面喜容,一同載歌載舞往人叢中跳去。另一蠻女也被對方感動,照樣拋花走了出來,被另一少年接住,相繼跳走。

  這時,女隊中還有七八個蠻女,男隊中人數更多,無奈都是一些貌相兇惡和披髮文身的蠻人。女的也只剩下的那個山女長得最美,從開場起便有許多蠻人向其求愛。後見蠻女只管自歌自舞,目光專注中間席上,誰都不理。眾人看出無望,恐好的被別人搶去,便各知難而退,改向別人獻媚而去,人數越來越少。兩少年再引了意中人走開,眾人之中以那蠻女最美,但無一人再注意到她。蠻女也似不把這些人放在心上,依;日曼聲漚吟,隨同蘆聲起舞。

  人既美豔,別人都穿著只護前胸和腿股等處的蠻裝,只她和蘭花一樣,穿著一身白紗短衣,腰間圍著一幅短的紗籠,通體純白,頭上戴著茉莉花冠,月光之下越顯得玉膚如雪,豐神綽約,望之如仙。下餘都是一些醜怪粗蠢的山女,為了當地女少男多,先還互看不起對方,時候一久,好的都被別人看中,對對成雙,歌舞得十分高興,自己還未尋到對子,相形之下未免妒羨眼熱,對面男的不得已而思其次,早就降格以求,再一引逗,也都相繼拋花走出,被人引去。剩下還有二十多個蠻人,衛女卻只得兩三人,看神氣也快走出。

  再興方幸日裡所見那些山女不來糾纏,照此下去可少好些麻煩,忽聽身旁兩老蠻兵低聲笑道:「今夜這小花娘不早打主意要吃苦了。」

  話未說完,忽然轉面笑道:「尊官不喜歌舞,已聽小寨主說過,但是此女脾氣古怪,你不救她,照著我們這裡規矩,跳到末了,無論多醜都不會沒有人要。但是末了一個如是人家要她,她不要人,事前再沒有打主意,將假野郎約好,便是在場的人她都輕視厭恨,非但眾人都要恨她,剩下這二十多個蠻人便要群起硬搶,何人力大,將她搶了逃走,便歸此人所有。這還不說,最厲害是此女從此便做了他的奴隸,打死都無人間。烈性一點的,不是與對方拼命,便是自殺。你看此女腰刀不已露出來了麼?」

  再興忙往場上一看,剩下還有兩個醜女,不時停舞,向那蠻女低語,似在勸說,蠻女理都未理:歌聲忽然起了剛烈之音,雖不知唱些什麼,看那神情卻甚悲憤,腰間果有刀尖露出,又似怨恨自己薄情,已不再往上看。對面那些貌相獰惡的蠻人也都把目光註定她的身上,饞貓一樣,仿佛時機一到,就要一湧齊上。只有三個看去力弱一點的山民自知無望,搶那些人不過,尚在朝那兩個醜女引逗,與方才情景迥不相同。

  心想:此女大約自視甚高,看不起這些蠢蠻,照此說法,一個不巧,轉眼就有爭殺,這樣好一個蠻女豈不可惜?人家盛禮相待,高興頭上生出兇殺之事,大煞風景。這裡名為重女輕男,其實還是野蠻,並不公平,和中土一樣把婦女當作個人私產。不過男多女少,表面上仿佛看重,實則還是暴力當先,男的厲害。婚姻須憑本人自己心願才算合理,如對方不願,沒有看中合意的人,便要強搶硬奪,大無道理。

  再興念頭一轉,不由激動義俠天性,正要上前,忽聽眾聲嘩吵,目光到處,猛瞥見那兩個醜女業已走出,對面蠻人已紛紛吼叫,狼虎一般向前撲去。蠻女似早料到,已將腰間尖刀拔在手內,一面往後退避,目注那些虎狼醜鬼一般的蠻人,神情悲憤,也不開口。眾蠻人見她拔刀相向,驟出意外,雖未向前猛衝,口中卻是怒吼不已,各將雙臂張開,一步一步逼將過去,形態越發獰惡。這時場上的人已越跳越遠,紛紛散往山巔水涯和兩旁花林之中,那許多的蘆笙也時斷時續,時遠時近,沒有方才那樣火熾。但是情歌四起,遠近相聞,朗月清輝,明如白晝,花影離披,清陰在地,景物比前分外顯得幽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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