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黑孩兒 | 上頁 下頁


  元礽見當頭一人身材高大,濃眉大眼,闊口獅鼻,站在地上,比常人高出一個多頭,左手拿著三個鐵核桃,不住轉動,貌相甚是威武;第二人卻生得瘦小枯乾,一雙三角怪眼滴溜亂轉,隱蘊凶光。第三個是缺了左耳的矮胖和尚。這三人全是長衣,神情氣派也與先來匪徒不同,才一到達,便吃眾人迎向石凳上坐定,紛紛上前禮拜。

  瘦漢首先說道:「我先以為吳、石二位寨主今夜未必能夠趕到,不料羅漢爺也一齊同來,這還有什說的?」

  為首大漢便問:「主人今在何處?」

  旁一匪徒答道:「主人現在玉虛宮恭候,不料二位寨主與羅漢爺竟來此地,可要喚去?」

  大漢答道:「無須,主人不來倒好。你們與敵人約在何時相見,可有什麼動靜?匪徒答道:「原定今夜子時後在此相見,前日曾由楊兄前往投帖,並未遇見本人。剛到鐵山峽口,便遇見一個黑衣女子,說是到時准來赴約。決不有誤,甚是狂傲討厭。因是女流,沒有理她。我們來時,天剛子初,等了這大一會,並無人來,不知何故?」

  與大漢同來的矮子接口道:「哪有此事?客人早已光降了。」

  眾匪徒齊說:「我們來時,四面俱都看過,一直不曾離開,如有人來,怎會不見?也許二位寨主威名遠震,不敢前來,日後再藉口不曾親自接帖,不知此事,故未赴約,否則天已醜正,早該來了。」

  說時,矮子一雙怪眼正在四下張望,聞言答道:「你們也大小看人了,快些住口,沒的教杜朋友笑話。」

  隨即起立,朝著元礽這面冷笑道:「在下鬼猴王飛刀吳廣,為了舍弟前年徐州道上承杜朋友賜了他一支手箭,意欲奉還。特地同了河南汝南府七裡莊虎頭太歲石鎮方、鐵羅漢法空,不遠千里來此領教,就便奉還那三支手箭。杜朋友既早光降,為何隱藏一旁,莫非不屑賜教麼?」

  元礽見他面向自己發話,知被看破,誤當敵人,方自吃驚。忽聽正面墳堆後大樹上面有人冷笑道:「無知鼠賊,裝模作樣,活見鬼呢!」

  眾匪徒聞聲,當時一陣大亂。那自稱飛刀吳廣的矮瘦子,乃青、徐道上有名的飛賊巨盜,久經大敵,見多識廣,人更精細狡詐,一進門便看出敵人在地上留有記號,本就疑心樹石後面藏得有人。加上元礽無甚經歷,三賊到時,因先立處地上亂石礙足,不便外望,想換一處地方,往側移動,雖然聲音極微,仍被吳廣聽去,越發認定敵人藏在石後。及聽正面有人笑駡,一面喝止眾人,不令嘩亂,一面褫脫長衣,正待發話,一照面便將暗藏手腕的暗器發將出去,給敵人一個下馬威。剛轉過身,口還未開,不料側面樹石後突又飛起一條白影,落到地上,現出一個背插雙劍的白衣少年。這一來,才知兩面俱有敵人潛伏,休說一班匪徒,連那久經大敵的吳廣也被鬧了一個張皇卻顧。

  元礽先聽樹上有人發話,把群賊目光引開,方自暗幸,猛覺急風颯然,由頭上飛過一條白影,己落當場。仔細一看,見那少年生得猿背鶯肩,貌相甚是英俊,一落地便朝吳、石二人微笑說道:「杜某适才因有遠客來訪,想起來帖只說今晚子時以後,並未限定時刻,為此晚來了一步。剛剛走到牆外,便聽有人指名相喚。惟恐張冠李戴,無故侵犯他人,只得越牆而入。先只當是趙家狗子約來幫場的鼠輩,不料竟是前年徐州雲龍山所遇粉面人的令兄。

  當初我與令弟吳泰本有約會,言明三年之內,他不尋我,我必前往尋他。彼時令弟雖然受傷倒地,倒也光棍,行時說他如非被我竹手箭打中要穴,絕不至於重傷慘敗。弟兄二人在青、徐路上縱橫多年,從未吃過人虧,不報此仇誓不為人,執意要將那支竹手箭帶去,留作他年憑信。不知今夜令弟也同來了麼?」

  那少年便是杜良,人既生得英武,說話聲如洪鐘,獨立當場,威風凜凜。眾匪徒先就被他震住,及聽對方詞色強做,並本按照江湖上的過節,見時手都未抬,直未把人放在眼裡,俱都忿怒。又想對方多大本領也只一人,氣焰重張,本想喝罵動手。

  總算吳廣為人陰險,沉得住氣,杜良雖是乃弟仇人,從未見過,本就審慎,先前誤認人在樹上,還想藉口送還手箭為名,冷不防先用暗器試他一下。及見杜良來勢驚人,又說是由牆外飛進,憑自己的目力,竟未看出來路,直到近前方始發現,斷定是個能手勁敵。千里遠來,仇報不成,再要敗在人家手裡,以後何顏再在江湖走動?雖然人多勢眾,又有兩個好幫手,終以謹慎為是。一面示意眾匪徒不令妄動,一面暗中盤算制勝之策。表面正裝著大方,忽想起樹下還有敵黨,想必也非弱者,自從仇人出現,並無動靜,自己因對方有殺弟之仇,故以全神貫注,餘人怎也不做理會?來路曾聽江湖好友說起,近來仙都出一異人,莫是仇人黨羽?心念才動,杜良話已說完,立即陰惻惻冷笑一聲答道:

  「你問舍弟麼?去冬往浙江訪友,已然染病去世,先往鄂都城等候閣下去了。臨終對我說為人不可言而無信,請我親身代他奉還這支手箭。好在你想見他容易,不忙這一時。方才樹上還有一人發話,想是閣下所約朋友。我們雖是主人,畢竟外來,人地生疏。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你到底有多少人,何不全請出來分個高下,這等掩掩藏藏作什?」

  話未說完,眾匪徒先因吳廣足智多謀,本領又高,無形之中做了首腦。吳廣、石鎮方與凶僧法空來時又曾議定,說對頭雖然成名年淺,聽說武功甚高,到後務須由吳廣領頭行事。加以杜良先聲奪人,吳廣仇深恨重,專注一人,鬧得眾匪徒也隨同注意後來敵人,對於先在樹上發話的一個忽略過去。就有兩個想到的,不是自顧本領不濟,不敢輕舉妄動,便因吳廣等三賊均未動手,雙方又正互相發話問答之際,以為出手尚早,只在一旁靜聽,直到吳廣向敵答話方始提醒。

  石鎮方素來心急性暴,早就按捺不住怒火,想等吳廣把話說完,立時搶先動手,聞言忽想起樹上敵人也極可惡,當先便往正面大樹下縱去。匪徒中也有幾人跟蹤趕到。哪知樹上樹下,前後左右並無一個人影。吳廣知道地理不熟,敵人必已走開,或是隱在一旁有心戲弄,再鬧下去太不像話,忙喝:「諸位仁兄各回原地!自來打架不惱助拳的,既然受人之托來此賞光,想不致虎頭蛇尾。我們尋的本是姓杜的一個,理他作什?」

  杜良容他說完,朝四外看了一眼,從容問道:「雙方比鬥,勝者為強,花言巧語全無用處。杜某不才,也曾學過幾年粗淺功夫,遇見異人奇士,自然甘拜下風,還未把你們這班人放在眼裡,更用不著小題大做,約什朋友趕來相助一臂之力。只是事情大巧,昨日趙家狗腿到我鐵山峽投帖,被我好友之妹黑龍女王孤雲遇見。來人不合口吐狂言,被她將帖揭去,當時曾對我說今晚要來,我雖攔她,未必肯聽,可是适才發話的並不是她。也許另外還有兩個同伴,識與不識,至多連我不過三兩人,絕不比你們人多,也不曾全出手,事前我更不知他們要來。此時想是見狗子平日倚勢橫行,遇到對頭,一面用他父母的造孽錢,買些狐群狗黨倚眾行兇,為他買命,自己卻躲在一旁不敢見人,覺著有氣,前去尋他也未可知。」

  話未說完,眾匪徒全都怒發如雷,內中一個紫面大漢首先忍耐不住,厲聲怒喝:「小狗納命!」

  拔刀就斫。杜良話恰說完,一見刀到,也未拔劍,身子微微往旁一閃,一揚手先把大漢手腕脈門扣住,冷笑道:「無知鼠輩,你也配和我動手!」

  眾匪徒忙要上前救護時,人隨聲倒,大漢早被杜良一腳踹跌出去兩丈來遠,叭的一聲倒在地上,身子麻了大半邊,幾乎昏死過去。

  石鎮方怒火上撞,一抖手中虎尾三截棍,厲聲喝道:「眾弟兄退下,由我一人取這小賊狗命!」

  吳廣最工心計,巴不得有人先戰頭陣,也在旁喝道:「小賊黨羽尚未出面,有石寨主一人,足可制他死命。你們快退!免得小賊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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