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皋蘭異人傳 | 上頁 下頁
五〇


  兩小到了山上,忽然改道繞到山腳,往來路一面退回,急馳了兩三裡,到一危崖前面停住。小的一個便從懷中掏出一物,口剛悄喚得一聲「師父」,面色忽然遽變。鐵牛見他手拿的正是那迷藥瓶子,知是想取解藥,黑暗匆迫之中將瓶取錯,照此情勢,非到明日下午不能回醒,方自優急。兩小卻似早有成算,邢典立拔羊彪背刀,向路旁竹林中砍了幾根長短竹竿,解下腰帶,將鐵牛背腿套好,用根長的穿過去,一人一頭挑起,再各持兩根短竹,似走蹺一般將身懸起,淩空支地而行,舍了來去兩路,往斜刺裡一條山谷中繞走過去。

  鐵牛知他們想避猛犬聞聲追蹤,心思雖靈,但這等兒戲走法怎能走快?誰知兩小在家時,因祖父恐他們惹事,不肯傳授,除向羊允強求著學了些軟硬功去外,一面乘邢、羊三人練功或對敵時默記偷學,一面自出心裁,想了許多練功夫的法子。這持竹點地步虛而行,原來是所習花樣之一,和連珠彈一樣頗有功候,走起路來乘勢急行,雙竹點地,步隔又長,比起托起一人奔馳竟還快些,一會工夫便入穀十來裡,到一隱僻崖洞之前,將人放下。羊彪隨將鐵牛的鞋脫下揣起,命邢典守護,仍用雙竹點地往穀外走去。邢典隨向鐵牛一說經過。

  原來兩小立志拜鐵牛為師,隨同赴會。那晚先問明瞭裡數途程,借著養傷為由,勸鐵牛慢走,一面假作頭痛歸臥。到了內宅,把預先盜來的川資,連同衣包乾糧一齊備就,假囑使女不要叫醒,徑由後窗躍出,不等鐵牛上路,先往前趕。先還恐怕追趕不上,打算半途相見。等過華陰以後,覺著鐵牛果未趕走,憑自己的腳程足可追上,心想近處相見許被送回,越晚見面越好。兩小終日在山中飛馳,腳程本快,鐵牛存有戒心又走得慢,一直尾隨,不曾落後。有時兩小不放心,反過了頭,走向前去相待。一明一暗,鐵牛走了多日也未察覺。

  當天鐵牛遇險以前,兩小為覺腹饑,特意趕前數裡覓地歇息飲食,停處正在那廟左側高峰之上。因恐被鐵牛發現,掩藏極妙,所以連鐵牛和觀中惡道俱未發現。兩小吃完,眼望來路鐵牛跑來,正想候他過去再行尾隨,忽見鐵牛舍了去路,往對山飛馳上去。兩小不知上面有廟,路未走過,全憑跟得緊和相機忖度,一見改道,以為另有捷徑,現應如此走法,惟恐走失,忙即趕去。這上下山一耽延,鐵牛已和惡狗鬥罷,到時惡狗已走,道人正在讓客。

  兩小藏身林內窺伺,先本不知就裡。邢典機智,瞥見道人讓客時,背著鐵牛冷笑,神情不善,心已生疑。待了一會未出,不敢冒失闖進,邢典便往廟後窺探,瞥見竹林內有兩所鐵欄牢,內關一虎一狗。另一道童正拿半截肉腿喂那惡狗,狗卻不吃,一任兩道童呼叱,只朝自己藏身這一面亂迸發威,磨牙猜猜,怒吠不已,聲並不大,看去猛惡已極,跟著那虎也是怒嘯相應,震得四山皆應,呼呼風起。

  這類滇西猛犬,去年曾有一個老鏢客,是邢耀東的朋友,由滇西帶回兩條,路過嵩山腸穀村,便道往訪,住了月餘。因羊允專能訓練凶禽猛獸,拜託代為教練。那狗日常便鎖在迎腸峽內。兩小弟兄年幼貪玩,每天往看。羊允教練,深知此犬來歷性情以及猛惡靈巧之處。邢典想起前見兩狗,帶將出去打獵,已能生裂虎豹等猛獸。臨走前三日又出行獵,遇見大批青狼,不下四五十只,祖父要保護孫兒外孫,只兩人兩狗,將群狼殺戮殆盡,是時逃走了十多隻,全被兩狗追出老遠咬死,拖回計算,狗殺的要占十之七八。兩狗比這狗要小好些,」

  教練不到一月已有如此威力,尤其是那鼻子和兩眼敏銳異常,生人氣息,在三十丈以內立被聞出。如今搜尋人的蹤跡,無論衣履,只取來讓它聞上一聞,多遠也能跟蹤尋到,要死要活,是敵是友,全憑人意。這大一隻惡狗,必更厲害得多,況又加上這只從未見過的吊睛大虎,此時咆哮,定是聞見生人氣味無疑。但又掛念師父安危,想偷聽出個就裡,一面聽,一面偷偷留神想好退路。果然道童生了疑心,朝林中跑來查看。

  邢典本閃在一根尺許粗細的大松樹後,先不知前面狗柵,貿然走近。此時如若害怕逃走,事便非糟不可,只為人小膽壯,又極靈警,覺出來路只是一片長牆,易被仇敵發現,仗著身材瘦小輕靈,遇變神情不亂,如何掩藏退避先有成算。見道童回顧,便知要來林中。松樹高大,行列卻稀,獨於立處有兩株並列,相隔尺許,便立原處不動,等兩道童追來,再輕悄悄往側一閃,便自讓過。

  道童原意林中多是參天排雲的松樹及光溜溜的竹,行列既稀,不過五七寸圓徑,休說這裡藏人,就有人來,見此有一虎一狗,又在發威之際,決不敢走近。虎狗同聲怒嘯,許還是為了那新上套的敵人之故,心雖這想,平日多疑,料定萬一有人,不在廟牆拐角上窺伺,便吃虎狗吼嘯驚走,做夢也沒有想到,來的是個短小精悍的小孩。

  邢典更鬼,見四無黨羽,只他一人,還想暴起暗算,打倒拷問,不特不害怕,反倒矮著身子,借著竹竿隱蔽,跟在後面。眼看兩下相隔只有丈許,正在盤算下手與否,猛瞥見沿廟牆路上,跑來一個年紀較小,約十六七歲的道童,老遠便喊:「師兄,花兒鎖好了麼?那黑賊已吃了迷藥,天大本事也沒用了!王師兄還命伙房備酒,叫昨黑來那兩個女把式唱給我們聽呢。我在窗外,見黑賊瞪著一雙狗眼,恨不能咬王師兄兩口。無奈這藥吃下去不過一個對時不能動,那解藥瓶子就在他對面經架上,分明聞上一點就好,偏走不過去,只急著幹生氣,看著真有意思。」

  先那年長的答道:「你倒會說,黑賊如能伸手走過,那解藥也用不著了。狗已鎖好,我見它叫得厲害,喂它肉也不吃,我疑心黑賊還有同黨,正在這裡找呢。」

  小道童又道:「你老是犯疑心病,遇事綿纈。師父走了,把我們交給王師兄,他那驢日脾氣多暴,你總要惹他打罵何苦?我們先在山上,明見黑賊一人急跑,哪有什麼黨羽?這條路除了自家人,外人常年難得遇見幾個,只不是來尋我們,不問是否有意窺探,都便宜這老虎和狗打了牙祭。哪有這巧的事?分明還是花兒初次吃了人虧,氣忿不出。竹林不能藏人,我沿路走來,休說是人,連個鬼的影子都未遇見,你這不是多餘麼?王師兄見你述未回去,大約嫌伙房菜做不好,想叫你制點下酒菜,正問你呢。我也防有別的,特意由廟前走來。我們快由後門進去吧,留神去晚了挨他一嘴巴。那黑賊此時已僵坐在頭層左偏殿里間椅上,不用說別的,單餓這十多天的活罪就夠他受的。」

  邊說邊由林中小徑向當中後門走了進去。

  邢典掩在二童身側,竟未被發現,話卻全聽了去,才知師父果落敵手,人被迷倒,不比擒住,一放人便可動手,敵人估計至少也有六七個,又要救人又要動手,怎來得及?略一尋思,不敢造次,忙即順路退出。兩小會合計議,羊彪功夫較好,智計稍差,後來還是邢典想好步驟,籌計出好幾種應變救人方法。又去後殿窺探,見惡道同了三個半大道童,兩個跑解女子,正在說笑飲酒作樂,因先見大道童尚在廟房做菜,恐萬一去往前面撞上,只稍露形跡,人便難救,想等有人到前殿看過再行下手,遲不敢發。

  後又聽惡道和跑解女子說那迷藥妙處,解藥形色相似,只瓶外貼有字條,一會大道童也來人席,縱飲方酣。看出對方自恃所居荒僻,向無人行,又當昏暮,益發大意,全未把所陷敵人放在心上,暗付:「業已守有半個時辰,並無人去前面,先若下手,人早救出,看神氣敵人拿得甚穩,再不將人救出,吃他席散,將人打包藏向後殿,更是麻煩。」

  兩小人雖年幼,卻有智勇,一切均有定算,下手十分敏捷,只不知藥瓶原是兩個,房中又黑,摸著一瓶拿了就走。等到地頭,就月光一看,瓶上粘的字條竟是迷藥,急切間無法救醒鐵牛。敵人追來,不能動手,恐惡道縱犬追蹤,故布疑陣,先照預定,退向來路,再把人用竹竿挑起,各持一雙竹竿撐空而行,不令雙足沾地。等走入穀中十裡,料知無事,羊彪又將鐵牛鞋襪脫下,仍用竹竿點地出谷,到了原去路,雙手套上鞋襪,零零落落向前跑去,走幾步,用手在地上按上兩按,似這樣走出去十來裡,又向道旁歧徑荒野中各走了一段,再繞道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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